曹皇后三人折騰了十來天,終於讓雅集火了起來,王安石在政事堂呆了也十來天,卻黯然自傷,因爲他發現,自己或許沒有那麼重要,新法有沒有自己,似乎無關緊要,未央制定出來的制度與章程,似乎已經很是完美,完全不給別人置喙的空間。
這讓自詡能臣的王安石頗爲受傷,不過人家畢竟是猛將兄,既然來了開封,怎麼可能不做出一番事業來?
他不眠不休的研讀未央的一切書面上的東西,隔三差五,還去找未央請教一番,收益良多的同時,對未央更加佩服。
直到未央有些不爽了,王安石也學的差不多了,人家心滿意足的走了,打算找出未央章程中的漏洞。
好巧不巧的是,未央還真的留了漏洞,世間本就沒有完美的東西,更何況未央還特意留了漏洞,這對於王安石來說,發現漏洞,並完善漏洞,這是他的職責所在,於是他興高采烈的開始幹起了正事。
王安石以爲自己乾的是正事,但是在未央這裡,卻是不務正業。
你一個變法大家,儒家大儒,年紀輕輕的,就得天下之大望,不去幹你的變法大業,你特麼去研究商賈之道,是不是過於不務正業了?
不過未央卻也沒有去阻攔人家,反正這個參知政事本來就是觀政用的,真要變法,王安石几斤幾兩,未央太清楚了,他比歷史上更年輕,也就會更冒進,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所以你愛研究啥就研究啥去吧。
在這個當口,宗室條例終於出臺了,滿天下都翹首以待,想看看,這朝廷,對於皇子皇孫,能不能下去這個狠手。
趙家的子孫,到了趙禎一朝,已經進入了高速膨脹期,就像裂變反應一樣,一代十幾個子孫,每個子孫又能生幾十個,如果再加上出嫁的女兒,還有亂七八糟的親戚僕人,數額之大,簡直超乎想象。
原本趙禎是不想碰宗室的,畢竟是一家人,都姓趙,身體裡流的都是一樣的血,何必斤斤計較?
可是要變法,是繞不過去的,全天下都看着皇帝,都看着宗室,他能怎麼辦?
他讓大宗正寺長官濮安懿王趙允讓和首相文彥博一同擬定宗室條例,結果就是宗室子弟,哀鴻遍野,一片狼藉叫苦之聲……
按照新的宗室條例,王位只能維持三代,三代過後,就是普通人,再也沒有皇室特權。
可是哪家宗室不是子孫一大堆,傳給誰,又不傳給誰呢?若是沒有天大的功勞,維持不住王位,三代以後就是普通人,所以就算是傳位給你,你也只是承擔了天大的責任,難度太大了。
新的宗室條例規定,王爵最多一個,公爵最多三個,以趙允讓爲例,他就算是生個千兒八百的兒孫,但是衆多的兒子之中,只能由一個王爵,三個公爵,其他的兒子,只能在宗正寺領取一份錢糧俸祿,掛一個虛職,假如他們結婚生子,下一代就只能靠自己吃飯了,朝廷與皇家都不會負責。
再往下捋,比如趙允讓把王位傳給了趙宗實,趙宗實依舊是王爺,趙宗實把王位傳給他的兒子,他的兒子依舊是王爺,但是其他的兒子,沒有獲得公爵身份的機會,淪爲普通人,需要自食其力,然後再降一代,連王爵都沒了,只剩下公爵了,慢慢的,他們這一脈,就跟皇家沒什麼關係了。
孔子曰:君子之澤,五世而斬。
道理是這麼個道理,趙禎是用了印的,未央也是點了頭的,政事堂更是全盤通過,認爲這是文人對於皇權的勝利。
就算是普通人,傳承了三五代之後,所謂的遠親,或許都沒見過面,還有什麼情分可言?
皇家血統雖然尊貴,但是三五代之後,血脈淡薄,憑什麼依舊享受朝廷的補貼呢?
尤其是趙家的子孫越發的多,如今沒有十萬也有八萬,光是這一筆支出,每年政事堂都要打不少官司。
新的宗室條例,突出了皇室血緣的重要性。
皇帝的兒子可以是親王,但是親王之後,按照宗室條例,三五代之後,依舊是普通人。
以此類比,國庫也能減輕不少負擔。
但是政事堂也沒有把人逼入絕路,爲宗室子弟提供了出路。
比如科舉,比如從軍!
這可是原本的宗室子弟,連碰都不能碰的地方。
當年斧聲燭影,無論是子虛烏有,還是空穴來風,趙二的位子,來的不光彩,他不願意自己的後人,也學自己,生怕自己也被奪了位子,所以對於宗室弟子的要求很嚴格,嚴格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就是把宗室子弟當豬養。
老老實實的做你的富貴閒人,屁事沒有,敢整什麼幺蛾子,立刻就能下獄治罪。
當年宗室王爺喬裝微服,去市面上遊覽,結果被御史告訴了朝廷,就遭到了嚴懲,連王位都丟了。
兇不兇?猛不猛?
就要這樣整治才行。
朝廷關了一扇門,打開了一扇窗,只要你有本事,或者肯下功夫,對於宗室弟子,比起普通百姓,總有些關照的。
比如科舉,便是恩科,不僅僅試題簡單了許多,錄取的人數,也大大增加。
這樣算下來,僅僅只是對那些趴在朝廷身上吸血的宗室弟子有些妨礙,對於那些真正有本事的,反而是大好事,想幹啥就幹啥,只要有才能,不怕沒飯吃,搞不好還能進入政事堂,圖謀一下首相的位置。
人生在世,夢想這個東西,還是要有的,如果沒有夢想,與一條鹹魚又有什麼區別呢?
一生下來,就衣食無憂,含着金湯匙,固然不錯。可是從出生就能看到死,當一頭錦衣玉食的豬,遠不如真正打拼,努力奮進來得爽快。
當趙宗實心情忐忑來找未央的時候,未央掰開了揉碎了,給他講了其中的道理。
趙宗實大喜過望,猶猶豫豫的道:“師父,學生若是不繼承王位,是不是也可以參加科舉?”
未央一愣,旋即笑道:“宗室,爲師一直很看好你,出身尊貴,卻不驕不躁,爲人謙遜,卻有大將之風。
若是你對王位沒有興趣,又不想當皇帝,參加科舉,也未嘗不可。
朝廷對於宗室弟子有恩科,以你的才學,考個狀元回來,也是理所應當。”
趙宗實搖搖頭道:“師父,學生不想參加恩科,師兄們都摩拳擦掌,打算考進士科,學生自然要附於尾驥的。”
未央訝然的看着趙宗實,發現這小子似乎真的長大了一般,眼神之中冒着火光,鬥破蒼穹啊!
未央拍了拍他的肩膀,感慨道:“當年師父也想科舉來着,每日裡苦讀不休,後來被你叔叔坑了,進了軍中,自然不能再參加科舉,引以爲生平憾事。
你們都是當世頂尖的才學,無論是做什麼,都是大有前途的,你想科舉就科舉,想從軍就從軍,就算是想當皇帝,你也可以靠着自己的本事搏一搏。”
趙宗實激動的看着未央,師父這句話,表明了支持自己的態度,就算是自己想做皇帝,師父都不會放棄自己,雖然說起來有些大逆不道,但是趙宗實心裡卻暖暖的。
“師父放心,弟子的才學雖然比不上幾位師兄,但是弟子勝在一個刻苦,師兄們讀一遍,弟子就讀十遍,總有機會超越師兄們。”
未央看着鬥志昂揚離去的趙宗實,沒有告訴他,有些人天生就適合幹一些事情,比如蘇軾,才華橫溢的都溢出來了,那就不是人,比如呂惠卿、章惇幾個,在詩詞之道比不得蘇軾,但是人家也是縱橫朝堂的人物,你一個宗室子弟,雖然入了書院學了幾年,但是跟變態比,就算是你再努力,也是不可能超過變態的。
這是天份所在,沒辦法的。
雖然後世那句:天才就是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加百分之一的天份,這句話很出名,幾乎人盡皆知。
但是後面還有一句:那百分之一的天份,往往比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更加重要。
所以沒有那百分之一,一般人就不要妄想那百分之九十九了,徒勞無功罷了。
不過看着趙宗實這麼信心十足,未央決定還是不告訴他這殘酷的真相了。
畢竟趙宗實在書院算不得頂尖,但是放之四海,絕對是天才級別的,只是在一堆妖孽裡面,這個天才就不那麼顯眼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趙禎看着手中的密奏,頭也不擡的對陳琳道:“看來宗實這孩子,還是可造之材,假以時日,必定是趙家的麒麟兒啊!”
陳琳笑道:“宗實殿下一向好學,如今拜入暨行書院,接受了未大人的思想,越發的想要做出一番事業來,只怕那位要失望了。”
趙禎冷哼一聲,冷聲道:“朕的那位堂哥,總是做些沒名堂的事情,看樣子需要整治一番了。”
陳琳垂首躬身,事關皇家之事,他一個宦官,還沒有置喙的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