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確實不愧爲未央贈送的“神劍”二字,當真是猛將兄一枚。
面對趙禎,人家侃侃而談,談古論今,歷朝歷代的弊端,在他嘴裡如同流水一般涌了出來,最後,王安石總結了一些,終於說出了備受爭議的“青苗法”“免役法”“方田均稅法”。
未央在一旁聽得津津有味,文彥博、賈昌朝等文臣,狄青、曹佾等將門武將,一個個聽得呲牙咧嘴。
要是按照王安石這麼幹下去,天下也就沒什麼世家大族了,當然,也就沒什麼有錢人了,因爲大家都一樣的窮,一樣的安貧樂道,誰也不用羨慕誰。
未央嘖嘖的讚歎,多美好的烏托邦理想啊,可惜在大宋,絕對是實現不了的,這玩意就算是後世太祖,以改天換地的決心,都沒有徹底成功,實乃太祖生平憾事,王安石要是能成功纔怪了。
不過這傢伙確實是個妖孽,他又驚豔的才學,特立獨行的生活風格,放在優禮士大夫的宋代,基本屬於躺着都紅,不管做官還是做才子,舒適優雅人生都在前方招手。但“妖人”王安石最叫宋朝人唏噓的正是這事:人生每一步,偏偏就朝着自討苦吃的路數走。
從十七歲跟隨父親來到江陵起,年齡放今天只是高中生的王安石,就開始不停“找苦”,大家都在吟詩弄月,他卻愛扎田間地頭,逮住老農民學習種地施肥。二十一歲科場登第時,大家打破了頭皮搶京官,他捲上鋪蓋卷就去做最苦的地方官,到任後就蓬頭垢面的跑去農村調查,還創下過十天跑遍十四個鄉的強大記錄。跑完後就風風火火幹活,多少又窮又苦的地方,竟都叫他治得豐衣足食。
這般十幾年如一日的自討苦吃,也終於叫“妖人”王安石紅遍大宋,名氣一年賽一年看漲。
悠閒才子你不做,高官厚祿你不要,王安石到底要什麼?
他想要的,卻是一個那時大宋朝堂高官們,絕大多數人都想不到的事:挽救這個看上去無比繁榮,其實已深陷危機的大宋朝。
在未央的眼裡,王安石絕對是一個奇葩,所謂“王安石變法”,更是奇葩中的奇葩。
朝臣們聽着王安石侃侃而談,文彥博終於忍不住了,他跳了出來,大聲喝止道:“王介甫,祖宗法制具在,不須更張,以失人心。上曰:更張法制,於士大夫誠多不悅,然於百姓何所不便?爲與士大夫治天下,非與百姓治天下也。”
王安石冷笑道:“法制且在,則財用宜足,中國宜強,今皆不然,未可謂法制且在也。”
文彥博大怒,“務要人推行耳。”
王安石凜然不懼,“若務要人推行,則須搜舉材者,而糾羆軟偷惰不奉法令之人,除去之,如是則人心豈能無不悅。”
文彥博頓時啞口無聲,王安石轉身對趙禎躬身道:“國以任賢使能而興,棄賢專己而衰。此二者,必然之勢,古今之通義,流俗所共知耳。何治安之世有之而能興,昏亂之世雖有之亦不興?蓋用之與不用之謂矣。有賢而用,國之福也,有之而不用,猶無有也。商之興也,有仲虺、伊尹,其衰也,亦有三仁。周之興也,同心者十人,其衰也,亦有祭公謀父、內史過。兩漢之興也,有蕭、曹、寇、鄧之徒,其衰也,亦有王嘉、傅喜、陳蕃、李固之衆。魏、晉而下,至於李唐,不可遍舉,然其聞興衰之世,亦皆同也。由此觀之,有賢而用之者,國之福也,有之而不用,猶無有也,可不慎歟?
今猶古也,今之天下亦古之天下,今之士民亦古之士民。古雖擾攘之際,猶有賢能若是之衆,況今太寧,豈曰無之,在君上用之而已。博詢衆庶,則才能者進矣;不有忌諱,則讜直之路開矣;不邇小人,則讒諛者自遠矣;不拘文牽俗,則守職者辨治矣;不責人以細過,則能吏之志得以盡其效矣。”
未央聽得興高采烈,恨不得大聲叫好,但是滿朝文武,都面色肅然,看向王安石的眼光,如同看向仇寇一般。
未央恍然大悟,此事的王安石是如一把鋒銳的鋼刀一般,任滿朝敵人林立,卻是毫不猶豫硬槓,這位猛將兄,在歷史上就不曾服軟,如今年輕氣盛,比歷史上早入朝二十年,正是血氣方剛的最佳年華,又怎麼可能服軟?
不過這麼樹敵,有好處也有壞處。
好處就是,趙禎需要的是能臣幹吏,而不是隻會動嘴皮子的迂腐官員,王安石乃是神劍,自然有神劍之鋒銳,恰當其時的出現,不僅僅會得到趙禎的庇護,還會得到未央的庇護,這兩位可以說是當今世上權勢最大的兩個人,一在君權,一在金權,都是說一不二的人物,有這兩個人庇護,王安石的路,也會順當不少。
至於壞處,那更是顯而易見了,連狄青這個軍神,一直跟文官尿不到一壺裡的傢伙都大搖其頭,站到一塊去了,可謂是滿朝皆敵,比未央還招人恨,妥妥的箭靶子一枚啊!
不過人家根本不在乎,這可能就是純粹的人與心思齷蹉的人,兩者之間最大的區別。
未央暗自爲王安石喝彩的時候,趙禎的眼中,也是異彩連連。
文彥博、賈昌朝等人圍着王安石大肆鞭撻,王安石更是大殺四方,把朝臣們駁的體無完膚。
曹佾悄悄的蹭到了未央身邊,捅了捅未央,低聲道:“哪兒弄來的一個愣頭青,這在開封能活過三天,都算是他有本事。”
未央瞥了他一眼,悠然道:“他必須活着,而且還必須好好活着,此人對於我們有大用。”
曹佾雖然不解,不明白爲何這個傻愣愣的傢伙,這麼有用,但是未央說出來的話,他從來都不質疑,這就是他的優點之一,跟着有本事的人走,纔不會吃虧。
慢慢的,王安石落了下風,畢竟雙拳難敵四手,未央笑眯眯的上前,頓時大殿之上鴉雀無聲。
如果說王安石是箭靶子,是神劍,未央就是藏在劍鞘中的寶劍,含而不露,引而不發,一旦出手,天下震驚,他們都早有體會,就連文彥博都懼怕三分,不願意得罪未央,其他人更不用說了。
所以未央站出來的時候,瞬間充當了消音器的功能,原本唧唧唧唧咋咋的場面,瞬間就恢復了平靜。
有人擡頭看大殿的屋頂,有人低頭看腳下的雕刻,還有人對着一根柱子搖頭晃腦的,玩的不亦樂乎。
這就尷尬了好嘛!
其實也不怪不得他們,未央雖然正式出道的時間不久,但是栽在他手裡的人着實不少,都是名臣耆老,顯赫一時,光是首相,就有兩位,其他大大小小的官員,不下百人。
漫說大宋開國以來從未有人如此生猛,就算是遍數歷朝歷代,也就大漢之時,漢武帝巫蠱之亂,殺了十幾萬人,能超過未央了。
不要說秦始皇焚書坑儒的事,那是儒生,不是官員,殺幾個老百姓,在始皇帝的眼裡面,跟殺條狗沒啥區別。
未央的聲威,是硬生生殺出來的,爲人所懼,不足爲奇。
王安石好奇的看着未央,這個被稱爲絕世少年的未央,當真不凡,還未作聲,就震懾羣臣,這手段,這威勢,讓王安石心嚮往之。
未央輕咳了一聲,慢條斯理的道:“蓬萊有句話,叫做:實踐纔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
王大人初入京畿,對很對事務並不熟悉,言語之中,難免有不周之處,大家就不要苛責了。
再說了,諸位大人,對於變法尚未理清頭緒,就在這裡指責別人,也非君子所爲,同殿爲臣嘛!都是爲了大宋國泰民安,大家沒事坐下來喝喝茶,談談心,做做事,自然就把事情做好了,何必劍拔弩張的,傷了和氣?”
趙禎不由翻了個白眼,這話也就你未二郎敢在朝堂上說,換一個試試?不打死他,也是個發配充軍的命。
文彥博聞言,笑眯眯的道:“未大人說的是,今日王大人初來乍到,咱們就不要過於難爲了,來日方長嘛,等王大人徹底熟悉了事務,再慢慢磨合,豈不美哉?”
未央無語,這是我的口頭禪好嘛!
不過人家主動賣好,未央就算是情商再低,也是要接下的,當即笑道:“文相公所言極是,正是此理。”
趙禎輕咳了兩聲,肅然道:“王卿家,朕封你參知政事,賜皇宮行走腰牌,有事可直達天聽。”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新鮮出爐的王相公也呆立當場。
大宋雖然封官比較隨意,但是從知縣直接提拔進政事堂的例子,還真從來沒有過,原本大家以爲,了不起讓王安石進三司或者別的衙門先熟悉一下,誰知道趙禎不按常理出牌,直接火線提拔了以爲相公,這下子熱鬧可大了。
當着皇帝的面,大家自然不好說什麼,但是滿腹的怨氣,只能由王安石承受了。
至於王安石,人家根本不在乎,相公就相公,誰怕誰?人家大大方方的接下了腰牌,昂首闊步出宮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