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踏進聚香坊的大門,我便看見,除了具王,幾位皇子均坐在樓下喝茶,想是見天色已晚,我三人卻還未歸來,正在商議對策。我連忙走過去,本想福身道歉,發覺自己正着男裝,只好改爲抱拳鞠躬:“我三人見秦州如此繁華,便不禁四處遊玩,未覺天色已晚,讓幾位掛心,十分過意不去,還望見諒。”
瑾兒和李思韻見狀也趕忙一起抱拳鞠躬,賢王起身道:“無妨,這秦州確是熱鬧富饒,不過明日便要出發了,幾位姑娘可要好生休息,免得舟車勞頓,身體不適。”說完便轉身上樓去了。
睿王和聿王並未出聲,放下杯子便直接回了房,餘下祀王一人站在大廳,窘着臉吶吶道:“月……月兒,你無事罷?”月兒?我什麼時候跟你這麼相熟了,我在心裡撇了撇嘴,臉上卻笑着道“蒙公子掛心,我‘三人’皆安然無恙,公子也早些安置罷,尹月先行告退,公子請便。”說完也不待祀王回答,轉身回了房間。
坐在椅上,我爲自己倒了杯茶。盯着茶杯裡浮浮沉沉的茶葉,鼻尖縈繞着馥郁的茶香,我突然想起今日侍琴遞給我的那杯加了料的茶。我氣惱地將茶倒了,洗漱一番後直接躺倒在牀上。
儘管我深知此時除了好好休息並無他法,但一腦門的官司攪得我根本無法成眠。嘆了口氣,我推開門,朝二層的茶座走去。
聚香坊的茶座修得十分別出心裁,圍繞客棧二層外圍一圈,均是可以看到街景的小隔間。我隨意挑了個茶座坐下,望着掌燈後依然熱鬧的夜市出神。
“和秦州的繁華自在相比,墨都倒是顯得十分沒有人情味了。”我回過頭,看到睿王正負手站在我身後,也望着熱鬧的夜市。街上的燈火映在他墨玉般的眼中,點點閃爍着。
雖然我有些沉溺於這樣美好的場景,但孤男寡女夜晚獨處總歸對我沒有好處。如今我走的每一步都得謹小慎微,稍稍行差踏錯就有可能失了性命。所以,美人和性命,我自然是毫不猶豫地選擇後者。
我連忙起身道:“難得睿王爺有雅興觀看這市儈風情,尹月便不做叨擾,先行告退了。”我剛想溜走,睿王從容開口道:“不知這市儈風情與宮廷夜景哪個更合尹姑娘的心意呢?”
他!他威脅我!在心裡狠狠拿手指戳了他兩下,我回身溫柔道:“此等晚風輕撫暗香浮動的夜晚,與友人漫談想必十分寫意,睿王爺若是不棄,尹月倒是十分樂意與王爺共賞這市儈風情。”真真是個難伺候的爺,我暗暗呼了口氣。
“今日,我於秦州市集閒逛,不巧正瞧見三個弱柳扶風的公子在花滿樓門前徘徊不去,不知尹姑娘……對此有何看法?”這個睿王!我哪裡招惹過他,他竟如此同我過不去!
“睿王爺,這男歡女愛本是常事,也是私事,尹月對他人之事不便多言。”我面不改色地說。“哦?如此說來,尹姑娘竟是知道花滿樓是煙花之地了。”我現在開始覺得這睿王與我家中那尾白狐狸系出同族了!這樣誆我,道我是好欺負的麼!
“誠然,思韻自小便出入軍中,許多男人家的事情她也知曉一二,今日我們姐妹三人閒聊,思韻正巧說及了秦州有名的花滿樓,尹月也是由此得知。不過,尹月倒是要請問睿王爺,花滿樓的招待不知合不合睿王爺的心意呢。”大炎朝皇家祖訓,皇子不得靠近煙花之地,他倒是有何話說。
“尹相好福氣,得了你這麼個聰慧的女兒。只是,此等聰慧對你而言是福是禍,猶未可知,你好自爲之罷。夜了,早些睡,明日還要趕路。”睿王說完便爽快走人了。
這尾狐狸倒是什麼意思?平日裡一副冷冰冰的樣子,這會兒怎的又來戲弄我?皇子倒真真是性子奇怪,忽冷忽熱的也不知是爲哪般。失了夜遊的興致,我悻悻地回了屋去,在牀上烙了一夜的燒餅。
睜開睏乏的眼時,天還未亮,我梳洗了一下,便下樓點了些清粥小菜。坐了沒多久,其餘幾人也都收拾妥當下來用早點。我正拿着半塊饅頭細嚼慢嚥時,賢王道:“從秦州直通樊都的陸路一向不甚太平,自上次遇劫,我深覺還是應當穩妥行事,今日我們便先乘舟渡過莫陽湖,再從莫陽走陸路去樊都,諸位意下如何?”
祀王放下筷子道:“大哥,你只道從秦州至樊都的陸路不太平,可這莫陽湖佔地遼闊,乘舟要行兩日方能達莫陽,耗時長,我們又都不甚通水性,這也不見得是穩妥之計啊。”賢王笑道:“昨日我已問了店家,若是租下輕便的船,不到兩日便可到達,隨行有識水性的船家,我們通不通水性倒也不甚重要。”祀王左右看了看,見了看其他人沒有異議,也不好再多說。
打點好隨行的物品,我們一行人乘馬車趕到了莫陽湖碼頭。
莫陽湖高山環繞,湖面平靜寬闊,置身於此,我心中不由生出幾分曠達和悵然:在這蒼茫天地間,我不過是渺小的滄海一粟,而在時間的長流中,我的生命也不過如蜉蝣般短暫。雖然我一直想方設法保全自己,卻從來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義,如此渺小的我,又如何能夠真的保全自己。思及此,我不禁嘆了口氣。
“雖天高地遠,路卻在腳下,若心懷寬廣,山河便在心中。”我回過頭,看見賢王正笑着望向我,眼中一片真誠。訝異於他竟讀懂了我此刻的心聲,我真心地展顏一笑,謝他的安慰之詞,更謝他能知我心意。放下沉重的心思,我隨幾人一同登上了遊船。
賢王說僱了條輕便的小船,但這輕便的小船倒真算不得小,只是比那普通的客船小了些,卻也是分作兩層,每個人倒能有個隔間休憩。李思韻和祀王暈船得厲害,自登了船便窩在隔間裡吐個不停。其他幾位皇子都在自己的隔間休息,我倒是很喜歡站在甲板上,清風拂面,十分愜意。
不知何時,睿王從隔間走了出來,也同我一樣,站在船舷邊望着這寬闊清明的莫陽湖。“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就這樣行於湖上,倒真有幾分超然世外之感。”睿王極目遠眺,背對着我說。
我看不到睿王此時的表情,望着他的背影,我猶豫了一下,問到:“不知睿王爺可喜歡這超然世外之感?”睿王輕笑了一聲,回過身望着我說:“尹姑娘衣袂飄揚的樣子,美極了。”然後轉身回了船艙。
我剛纔的話的確有些交淺言深,睿王生在爾虞我詐的權力中心,防人之心自然很重,我觸碰了他最敏感的神經,便不能怪他用這樣的方式拒絕回答我的問題。只是,在他毫不猶豫轉身離開的那一刻,我心裡某一處,似乎有些隱隱的酸楚。
夜裡,船一路晃着,我一向最怕不穩當的感覺,所以睡得很不舒服。正當我從牀上起來,想要倒杯茶喝時,忽然聽到門外傳來李思韻的哭喊聲:“救命啊!船進水了!”
我趕忙跑出隔間,看見李思韻正站在走廊裡放聲大哭,從她住的隔間傳來清晰可聞的流水聲。我走過去安撫她,很快,其他幾人也趕了過來。弄清了情況,祀王大怒:“是哪個做的這缺德事,被爺逮到仔細他的小命!”賢王安撫道:“此時顧不得其他,先看看能否先將破洞補上。”說着便走進了李思韻住的隔間。
這船的隔間比走廊低一些,是嵌在船艙底的,賢王一步一步從臺階上走下去,然後趟着水艱難地走到了破洞處。洞開得很大,一會兒工夫隔間裡的水已經過了賢王的腰。賢王趟着水從隔間內上來,沉聲道:“補洞怕是行不通了,你們先到自己房中將牀板拆下來,然後到甲板上去,此等危機關頭也顧不得男女之妨,每個姑娘均需同一名男子一處,活命重要。”說完,賢王朝二層深處走去。
我正愣神望着賢王的背影,睿王突然隔着衣袖牽起我的手道:“得罪了”,然後拉着我往甲板走去。待我們都登上甲板,二層已全然覆在水中,瑾兒站在聿王身側一臉嬌羞,李思韻抓着祀王的衣角哭個不停,平日裡英姿颯爽的樣子不知去了哪裡,容成具眉頭緊鎖,一臉怒氣地抓着船舷,賢王則一直趴在船邊盯着水面。
船體漸漸下沉,我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忽然,賢王喊道:“大家注意,待船完全入水時,便將牀板拋在湖面上,然後臥在牀板上,等待過往的船隻相救。”
睿王牽着我到了船舷邊,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頓道:“別怕,我先將牀板扔在在湖面上,待甲板接近水面,你便立刻躍到牀板上,我隨後便過去。”我想回答他,但完全張不開嘴,只好點了點頭專注地看向湖面。
“跳”,睿王喊道,我顧不得害怕,抓緊裙襬,緊閉着眼睛跳向了牀板。我剛跳到牀板上,牀板便開始劇烈晃動,我慌張不已,我只好癱坐在牀板上。
我緊張地望向睿王,他點頭示意之後便自船上跳下,剛要過來,我身下的牀板突然開始開裂,我嚇得驚叫出聲,隨後撲通一聲,我便掉入冰冷的湖水中。
我拼命地掙扎,衣裙卻緊緊縛在我身上,我喝了許多口冰冷的湖水,開始無法喘息,耳邊祀王的呼喊聲漸漸變小。在我終於感受到湖水蓋過頭頂的絕望時,便沒有意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