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朔莫皇宮的第一日,除了容成安若的挑釁之外,過得還算風平浪靜重華歸。綠俏鸝音兩個丫頭爲了討我喜歡,特意做了大炎風味的菜式,味道還算正宗,顯然私底下是下過一番功夫的。
蘭漱告訴我,在我來到朔莫之前,赫連宥就已經開始着人收拾浮湘園了,最讓我意想不到的是,他竟然爲我準備了一屋子的書!顯然,他很清楚我的喜好,也不避諱投我所好。就是這,讓我覺得他心懷叵測。
從書房裡隨便尋了本出書來,我倚在榻上有一句沒一句的看着,偶爾回想起途中遇刺的事,卻只是淡淡想起,不願深究。
接下來的幾日,赫連宥一直沒有出現,我卻相信,整個浮湘園哪怕有一絲的風吹草動,他也一定會在第一時間知道。只不過,或許是我太安生了,乖乖守着浮湘園什麼都不做,是而他一直沒有合適的機會出現。
剛開始的幾日我還會猜測赫連宥究竟會以什麼樣的方式,在何時出現,但到現在,我已經不太關心這個問題了。如今的情勢下,只能是敵不動我不動,敵若動,我亦不動。
我很想念容成聿。別離的痛苦遠比我想象的更加難以承受。
看到我的信後,他做何感想?會不會氣憤?會不會真的忘了我?還是說,他會去找皇帝協商解決的辦法,要將我帶回去?
現在想來,突然覺得好笑,留下那殘忍的幾個字時,我的心裡究竟是在想什麼?刺傷別人的同時,是不是自己的傷口就不那麼疼了?尹月,你以爲你能做到若無其事。以爲你能安然度過沒有容成聿的日子,但是現在,當一切真正發生了的時候。你才知道,什麼叫做痛徹心扉!
你以爲你是在成全,可如果真是這樣。爲何你如此難過?
對容成聿無法抑制的思念始終折磨着我,讓我寢食難安。唯有手指觸碰到溫絃琴時,心裡的痛纔會得到一些緩解。
通常,我會坐在玉蘭樹下奏琴,彈的是從前常彈給容成聿聽的《歸來去》。庭前的玉蘭花開得很好,像極了毓淑宮裡的那些。微風拂過,花瓣輕輕顫着的樣子,總能讓我失神。一想到此時容成聿或許正站在毓淑宮裡。和我一樣聞着滿園花香,我的思念彷彿也找到了寄託之處。
一曲奏罷,我用指腹輕輕摩挲着琴絃,溫絃琴獨特的觸感,溫潤柔和,像極了容成聿給我的感受。
擡起眼簾,我正要把琴抱回房去,卻看見了站在十步之外的一個陌生男子,驚訝之餘,我心中閃過一絲瞭然。
龍紋玄色長袍。袖上滾着金邊,腰間玉帶精緻中透着嚴苛,黑髮用玉簪束在發頂,眉飛入鬢。雙眼不怒自威,面如刀刻般鋒利,薄脣緊抿,顯示出極強的自制。
整個人散發着強烈的存在感,讓靠近的人感到無形的壓迫。
將溫絃琴重新放回案上,我繞過石桌,上前傾身一福:“陛下萬安。”
“孤和你想象的,是否一樣?”赫連宥沒有讓我起身,居高臨下地道。
“陛下說笑了,陛下天顏豈是我等小民可以臆想的。”我垂着頭輕聲答。
“容月郡主真是謙虛,請起吧。”赫連宥徑直走向石桌坐下。我起身面對着他,看見他伸手撫弄溫弦的琴絃,心中氣不打一處來,卻又不得不忍着不發重華歸。
“郡主的琴藝比之一年前,精進不少,尤其是帶上一絲惆悵的相思之意後,更讓這曲《歸來去》動人心絃,真是聞者傷心。”赫連宥的手指不斷撫弄着琴絃,動作輕柔,語氣卻很是耐人尋味。
他說……一年前?我不曾見過他,他如何聽過我一年前的琴音?而且,他居然準確地說出了琴曲中的相思之意!這絕不是隨意纔出來的!
“陛下的意思是?”我努力沉住氣,裝作若無其事的問。
“當日郡主一舞,真是婉若驚鴻,只可惜那支舞是教給容成嵐萱的。不過……能讓郡主爲之當衆合舞一曲,孤倒也不枉此行。”赫連宥突然擡起頭來看向我,嘴角掛着詭譎的笑。
竟然是他!這眼神!我想起來了!原來一年前宮宴裡請來的那個戲班班主就是他假扮的!以他所言,當時他早已蟄伏宮中,還在無意間看到我教嵐萱那支舞,然後不知出於何種心思毒啞了嵐萱,好逼我替嵐萱當衆奏曲!
“當時,是陛下毒啞了嵐萱?”我一字一頓的問。
赫連宥點點頭:“孤無意中瞧見你在芙蘭館教容成嵐萱合舞唱曲,深以爲你的無上琴音應該讓更多人欣賞,於是隨手在容成嵐萱的茶水中加了點東西。”
無意?怎麼回事無意!我想起來了,當時我明明聽到房頂瓦片翻動的聲音,出門後卻沒有尋見任何痕跡,一定是赫連宥!
這件事其實並不重要,我更關心的是他當時爲何會出現在大炎的皇宮裡。
“當時,陛下爲何會在宮中,還有,當時陛下距離我大炎皇上只有咫尺,爲何沒有動手?我想,陛下前去大炎皇宮,不會只是爲了看容月跳舞撫琴的。”我淡淡道。
赫連宥輕笑了一聲:“進入大炎皇宮不過是個巧合,至於爲何沒有動手……很簡單,因爲你們大炎的皇帝有個好兒子,他一早發現了我的存在,並且時刻掌握着我的動向,威脅我,絕不能動那老傢伙分毫……他就是老傢伙的二子,你的心上人,容成聿。”
我驚得向後退了半步,不光因爲他說容成聿早就發現了他的存在,更因爲他說,我的心、上、人。
看我露出驚愕的表情,赫連宥滿意地點點頭:“看來,是時候跟你解釋我爲何請你來朔莫小住了。”說完,他一揮手掃出一陣凌厲的琴音,起身負着手走到我面前。
“想必容成聿已經告訴你,這次容成肅造反是我暗中支持的。我本想調虎離山,幫容成肅攻下大炎,再裡應外合吞併大炎,沒想到皇帝派了容成聿迎敵,更沒想到你會混在軍中!”
“我想吞併大炎已非一日,既然不能利用容成肅的謀反,就只能別求他途。只是,就在我以爲此次幫助容成肅是白費工夫的時候,我卻意外發現了一個驚喜……這個驚喜讓我在及早抽身戰爭的同時,想到了一個極佳的主意。”
赫連宥棱角分明的臉上表情並不多,但此時,他的雙眼卻如此光彩熠熠,可見他對於自己的那個主意是怎樣的自信。
“那個驚喜就是……我不但發現你的師兄,皓雪的新帝雲逸對你如此鍾情,更重要的是,你……居然愛上了容成聿,而容成聿爲了你,幾乎可以不惜一切!容月郡主,你說,這對於我來說,是不是一個意外之喜?”
赫連宥嘴角掛着深深的笑意,卻讓我感到不寒而慄。
“大炎?呵,這麼多年來,大炎內鬥不斷,敵後兩黨相持不下,我本可以一舉攻之,但容成聿卻是擋在我面前的一道幾乎堅不可摧的牆,大炎的老皇帝自己恐怕都不清楚容成聿的實力,但我知道,所以我只能按兵不動。”
“但,但那道幾乎堅不可摧的牆終於出現了幾不可聞的裂縫,而那個裂縫就是你尹月!還記得祀王爲你做過什麼嗎?想想吧,換個時間換個地點,如果等到容成聿得到皇位,我在情景重現,你說,容成聿會爲了你做多少讓步?我真是迫不及待了!”
赫連宥竟然是打算用我來挾制容成聿!他一早看出容成聿是唯一有能力匡扶大炎的人,所以他未雨綢繆把我先行質於朔莫,好讓容成聿爲他所制!
我捏緊了手心,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赫連宥卻絲毫不以爲意,接着道:“容月郡主,一個是最有能力繼承大炎的容成聿,一個是皓雪的新帝雲逸,能同時得到他們兩人的真心,孤對你實在是佩服,當然了,讓你的這份能力爲孤所用,纔是最重要的事。”
他頓了頓:“短期之內,孤還不會對大炎做什麼,郡主有大把的時間好好祈禱,容成聿不要太早地道那個皇位吧。時候不早了,孤還有事,郡主自便,只管把這裡當作自己的家,想住多久便住多久。”
赫連宥說完,笑着離去。
這就是原因!容成聿,我該怎麼讓你知道赫連宥的打算?不,我決不能再次成爲讓任何人妥協的籌碼!我不能再眼睜睜看着容成聿在我和天下之間抉擇!
是不是我的存在導致了這所有一切?如果沒有我呢?如果沒有我,一切會不會不一樣?容成聿不會再受到威脅,師兄也不會,如果沒有我,就好了……
我……這是在懷疑自己的存在?還是懷疑容成聿和師兄的能力?
頓了頓,我輕笑。
尹月,你中計了。方纔赫連宥說的的確是真話,但更多的是暗示。他在暗示你不斷的懷疑自己,懷疑別人,變得惶惶不可終日,繼而破綻百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