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遙端着粥回來時,我已經將紙摺好,擱在一邊。粥只喝了小半碗便再也喝不下了,將小遙和畫柳支開,我把寫好的信交給畫竹:“書房抽屜二層有信封,將信裝好了,下次王御醫來的時候私下裡交給他,讓他轉交給止郡王。此事切不可張揚,只需你一人知道。”
畫竹接下信,小心地藏進袖裡,連連點頭。
揮了揮手讓她退下,我懶懶的躺回被窩裡,連手指也不想動一下。
其實容成聿剛一走,小腹的刺痛就又鬼魅般的出現了,剛纔寫信的時候就已經覺得疼痛難忍,現在屋裡沒人,我更覺得疼痛不堪。在被窩裡縮成一團,我疼得冷汗直流,手指絞緊了被子,不知折騰了多久,才昏昏沉沉睡了。
第二日天還未亮,又是被疼痛折磨醒來,實在不堪忍受,我啞着嗓子喚了小遙幾聲,她很快趕過來。
“小姐,你的手好涼!你等等,我給你燒湯婆子去。”說着便火急火燎地衝了出去。很快畫竹畫柳也進了屋,一個給我倒熱水喝,一個用熱水一遍一遍給我擦手。
小遙抱了個湯婆子回來,塞進我的被窩,還拿了手爐讓我抱着,被子加了一層又一層,我總算覺得暖和了點,腹痛也有所緩解。
天剛一亮,王居璟便來了。和我預想的差不多,又是施針。
雖然明知結局已定,我卻還是有些不甘心,猶豫了一陣,我開口道:“王御醫……我是不是真的再也無法生育了?”
王居璟停下手上的動作,擡起頭看着我,目光平靜無波:“娘娘,凡事沒有絕對,但至少就微臣所知,娘娘的身體再無治癒的可能。若娘娘喜歡,大可以過繼別家的孩子,皇上定會應允的。”說完,又開始繼續自己的工作。
我怔怔看着他,良久才轉開臉去,什麼都沒有再說。
王居璟開了許多湯藥給我,每天我都要服下數碗黑黢黢的苦藥。有時候我會覺得這樣很沒有意義,他既然已經斷言我再無恢復的可能,又何必開這麼多的藥來折磨我。
容成聿幾乎隔一日便會來看我一次,但我總是不理他,由着他在我牀邊坐着,一坐就是幾個時辰。不知是因爲容成聿的原因,還是因爲知道我再也不能生育了覺得很滿意,夏瑾接下來的日子都沒有再出現在我面前。我倒也覺得清靜。
靜養了一個月,身體總算好了些。一日,王居璟照例來診脈,結束後,他從藥箱裡取出一封信來遞給我,什麼也沒說,靜靜退了出去。打開信看了看,我心下一片瞭然。
夏瑾?不,或許我該叫你韓瑾。
我早該想到的,如果沒有背後的支持,就憑你,當年如何會留在宮裡。只是我沒有想到,你背後的支持,竟是如此的勢力滔天。
這封信是兮寰回給我的。當日我託王居璟把信轉給止郡王,其實信裡還夾了另一封信,是託止郡王帶消息給遠在慳山韓家的兮寰。我向兮寰打聽的正是夏瑾的來歷。
我果然沒有猜錯,韓瑾背後是整個韓家!
突然覺得好笑,當年在去瓊鸞峰的路上,我和祀王曾經一起被山匪劫進山寨裡。當時我還哄山賊頭目,說我是慳山韓家的女兒,被幾個哥哥護送着出嫁。
記得我說了這話的時候,有個山賊說他聽說韓家是有個這麼大年紀的女兒,只不過因病一直寄養在別人家裡。沒想到,當時,我便是假扮了真正存在的韓家小姐,曾經的夏瑾,現在的韓瑾。
怪不得她會不受影響一直留在宮裡,怪不得容成聿會把皇后的位置給她,整個慳山韓家,只怕給了容成聿前所未有的壓力。除了讓步,容成聿別無選擇。
從前我一直不懂先帝爲什麼那樣忌憚韓家,太后皇后那樣跋扈也沒有輕易處置,即便太后皇后倒了,韓家卻依然屹立於慳山,制約着整個大炎朝廷。現在,看了兮寰給我的信,我有些明白了。
錢幣。
錢幣是一個國家的命脈,掌握了一個國家的錢幣制造,相當於掌握了這個國家的大半江山。因爲一個國家一旦穩定,他的錢幣就不可能輕易的調整,而隨着時間的流逝,掌握錢幣制造的那方勢力會愈發深入權力的各個角落,一點一點滲透。等到統治者再想挽回時,已回天乏術。
據兮寰講,當年太祖皇帝開國時,爲了嘉獎肱股之臣,特賜韓家整座慳山爲封地。這是表面。
實際上,在偌大的慳山裡,隱藏着一個巨大的錢幣制造廠,整個大炎的錢幣全部來自於這裡。可想而知,韓家不只是富可敵國那麼簡單,應該說,整個國家的財富都掌握在韓家手裡。
韓家之所以這麼多年一直沒有造反,原因正在於歷代皇后,太后皆是韓家的人,大炎的政權也一直有一半掌握在韓家手裡。
剛回宮時,我沒有想明白爲什麼這次太后和皇后被容成聿扳倒時,韓家沒有絲毫的表態,現在看來,其實原因很明朗。其一,當時太后想要支持自己的親兒子肅郡王造反,這已經引起了韓家的不滿,其二,韓家一直在培養新一任的國母,也就是韓瑾,即便太后和皇后倒了,有韓家的勢力在,韓瑾還會是皇后。
所以當時太后和皇后的死活,韓家就不必那麼在意了。
仔細研究了一遍兮寰寫給我的韓家族譜,以及韓家人所任官職,幾個名字引起了我的注意。
牽起一抹冷笑,我輕聲呢喃:“千里之堤毀於蟻穴,我倒要看看,你慳山韓家是不是真的是鐵桶一座,牢不可破!韓瑾,你害死我的孩子,我就要你整個韓家爲我的孩子陪葬!”
將書信收好,我喚來小遙和畫竹,讓她們燒好了水,服侍我舒舒服服地泡了一回花瓣浴。坐在鏡前,我打開久未動過的梳妝盒,用最上好的螺子黛細細描眉,貼上自己最中意的花鈿。
換好德妃生前親手做的那套裙衫,我對着鏡子審視自己。
這是最精緻的尹月。也是最危險的尹月。
小遙怔怔看了好一會兒,嘆:“小姐,你真好看!”“是麼?”我面無表情地看着鏡子,良久,突然牽起一個笑容。
韓瑾,希望你已經準備好了,如果你死得太早,我會覺得很無趣。
“皇上現在在哪裡?”畫柳對宮裡的各種消息一向清楚,所以我直接問了她。
“娘娘,皇上半個時辰前離開了議政殿,這會兒應該是在康壽殿的書房裡批摺子。”我點點頭,“身爲后妃,久久不去侍奉皇上似乎有些說不過去,若是本宮再這麼懶散下去,只怕皇后娘娘會怪本宮不盡心侍候皇上。爲了免那一頓責罰,本宮還是去給皇上請個安吧。擺架康壽殿。”
“是,娘娘。”畫柳一臉興奮,補了一句:“奴婢這就去讓他們幾個準備轎輦。”“等等!”
我悠悠制止她。“誰說本宮要坐轎子了?康壽殿也不遠,走着去也就是半個時辰,本宮難道連這點路也走不了?當然了,不乘轎歸不乘轎,該有的陣仗還是要有的。不管怎麼說,本宮出行,總得讓皇后娘娘聽見點動靜吧。懂了麼?”
畫柳沒反應過來,一邊的畫竹卻是懂了,點頭稱了聲是便匆匆出去了。我被小遙扶着,出了房門,果然看見畫竹招呼了前些日子容成聿安排到毓淑宮來的一干宮女太監,整整齊齊地站在院子裡頭。
上次給我下毒的宮女就在他們之中,裡頭哪幾個是韓瑾的人,這幾天畫竹明察暗訪已經全部弄清了。不把他們趕走,留他們在身邊,自然是要他們起作用的。
韓瑾她不是想知道我毓淑宮的動靜麼?那我就告訴她。
我去康壽殿,幾乎把一大半毓淑宮的宮人都帶在了身邊,陣仗很是囂張,佔了整整半條長街。走了沒一會兒,畫竹便附在我耳邊,悄聲告訴我有一個宮女偷偷溜了。我滿意地點點頭。
走到康壽殿書房的時候,臉上已出了薄薄一層汗,和我猜的一樣,是福公公守在書房外頭。
一見來人是我,福公公樂得笑開了花,忙迎上來道:“誒呦娘娘啊,您可算是來了,老奴這麼些天一直盼着能見您一面呢!”我回他一個笑臉:“福公公客氣了,公公你記掛本宮,本宮心裡清楚。小遙。”我回身看了小遙一眼,她立刻上前,取出一個錢袋交給福公公。
“這、娘娘真是太擡愛老奴了……”我笑:“公公只管收下便是,以後要勞煩公公的地方還有很多,只盼那時公公不要嫌本宮麻煩呢。”“娘娘說的這是哪裡話,娘娘您有事兒儘管吩咐,老奴萬死不辭。”
我點點頭,裝作無意地瞟了一眼書房,福公公立刻會意:“娘娘您只管進去吧,皇上雖然沒交代,但老奴看得出,皇上這幾日一直在等着娘娘呢。”
“那本宮先進去了”,我笑笑,走到書房外,輕輕推開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