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被自己的傷心衝昏了頭腦,再也顧不得其他罷了,但我顧不得,不代表這些事實就不存在。
“算了,慕淵,就當我沒有說過此事吧,小遙的去處,我再另想辦法。”我黯然道,不想再讓容成聿爲難。
“安安,給我一點時間,我來想辦法。”容成聿一臉心疼地道。許是當初處置尹茂修的事讓他覺得於我有愧,他的神情裡,竟有一絲的躲閃。
想了想,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頓道:“慕淵,有一件事,從很早以前起,我就想同你說了,只是一直沒有機會……我父親入獄的事,我曾質問過你,也求過你不要處置他,但那只是因爲他畢竟是我的生父,縱然他不慈,我卻不能不孝。”
頓了頓,我接着道:“但是,我不僅是他的女兒,我還是我自己,是你的妻子,是大炎的皇后。他有錯在先,事實俱在,即便作爲女兒的我不想看着父親由相國變爲階下囚,但作爲皇后的我很清楚,罪臣當誅,否則難平民憤,又何以治國平天下。”
“你……知道了?”容成聿有些驚訝。
是啊,他一直小心的想要瞞着我,不想讓我覺得寒心,甚至不惜因爲他的不解釋而被我誤會。當初尹茂修入獄時,正逢我與韓瑾針鋒相對的時候,那時我本就對容成聿誤會頗深,聽到尹茂修入獄的消息後,縱然明知容成聿不會是兔死狗烹鳥盡弓藏的暴君,卻還是對容成聿懷了記恨之心。
直到後來,我慢慢靜下心來,纔開始覺得蹊蹺,繼而暗中調查,這才知道,容成聿自始至終都想要瞞着我,寧可被我誤會,也不想讓我對自己的親生父親傷心失望。的確,儘管尹茂修作爲一個父親從未給過我父親的溫暖,但他畢竟是我的血親,知道他忠君愛國的背後藏着那樣的面目,我對他僅有的一絲感情也會破滅,而我自己,更是會陷入深深的自責。
“從前,我一直以爲他是一心一意在輔佐着先帝,即便對我存盡了算計,卻終歸還是爲了大炎好。查過之後我才知道,原來他竟一直暗通韓家,一輩子都在算計着大炎的國本!從前,他不惜一切地想要將我培養成掣肘皇室的工具,我只當他是身在高處,不得不爲自己考慮,想要用我來穩固他的相位,看到那些書信之後我才知道,我根本就是徹頭徹尾的工具!是他討好韓家,爲自己謀利的工具!”說着說着,我忍不住露出一絲諷刺的笑容。
“安安……”容成聿心疼地看着我,卻是欲言又止。
我搖搖頭,示意他我沒事:“說起來,還多虧了止郡王,若非當初我放心不下,託他回尹府裡尋找蛛絲馬跡,找到了那個暗格裡的書信,我根本就不會相信自己的父親竟然一生都在出賣自己的君主!真是太諷刺了,如果慕淵你直到現在都沒有發現他是韓家在朝中的奸細,那作爲國丈的他豈不是還要大搖大擺地侵吞國庫,私相授受,蠶食社稷!
慕淵,你何必瞞着我呢,我們之間,不該有那樣的誤會。他既然做了錯事,就理應受罰,更何況,他做的是那樣不可原諒的錯事!你知不知道,每次看見你歉疚的神情,我都很心疼。處置他,你並沒有做錯。”
“安安……”容成聿的眼睛有些閃爍,我心疼地撫上他的臉頰,望着他的眼睛道:“從今天起,不許再爲這件事自責了,我不怪你,別讓我心疼,好麼?”
容成聿怔了怔,輕輕點頭,擁住了我,沒有再說話。
我知道,他心裡的一個包袱終於放下了,而我自己也寬慰了不少。
因爲約了內閣大臣議事,容成聿在我這裡坐了坐便去書房了,他一離開,我便掀了被子起牀。
窗外的陽光正好,不正是出行訪友的好天氣麼。
沒有帶上小遙,我獨自一人來到了若幽館。看到我來,蘭姨宮裡的小宮女倒是很乖順,立刻引了我往後面的亭子去了。
走到亭外擡頭一看,蘭姨和睿王正坐在亭子裡說話,兩人神情淡淡的,說不上親厚,但又並非是疏遠。他們母子二人之間的感情的確是很複雜的,他們之間隔着長長的十幾年的時光,橫亙着長久的分離,對彼此都不甚瞭解,想要親厚起來,原是很難的。
但都說血緣是最無法斷絕的聯繫,即便沒有相處,互相不甚瞭解,但那份血肉親情卻是在的。
我知道,縱然他們無法像平常母子一般相處,但他們對彼此的愛,卻是絕不會少一絲一毫的。
聽到小宮女通報,蘭姨驚喜地站起身來,向我招了招手,睿王看向我的表情非常的複雜,我清楚地看到,在看向我的那一瞬間,他眼中閃過的心疼和憤怒。
上前向蘭姨施了禮,她笑着扶住我,二話不說先將我按在凳子上坐下。“月兒,你這孩子,身體還沒好全便走這麼遠的路,當真馬虎!若是你身子再有個什麼反覆,那可如何是好!”
我忙笑道:“勞太妃記掛了,月兒身子已好了大半,總在房裡坐着實在是無聊,便趁着天氣晴好,來你這裡串門子了。沒想到,睿王爺也在。”說着,我看向睿王。
睿王看了看我,沒有說話,反而抿緊了嘴。
太妃見他不作聲,便接過話頭道:“雖然聿兒有意壓下此事,但宮中畢竟人多口雜,一傳十十傳百,總會透出消息。月兒,這次你可真是做了傻事,好端端的,何必要傷害自己呢!有什麼事,你和聿兒可以坐下來慢慢說,那有什麼是解決不了的,做什麼那麼激烈呢。”
這件事會傳到蘭姨耳朵裡,我早已料到。雖說她回宮時間不長,但她畢竟是一宮太后,手中掌握些人脈也是理所應當。容成聿必是着意壓下了此事,但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即便大多數人不知此事,但總有些人,是知道的。這些人中,會有像蘭姨這樣真心擔心我的,自然也會有幸災樂禍,想借此機會興風作浪的。對此,我早已做好了準備。
“這件事原是月兒的不對,吃些苦也是應該的。”含着淺笑,我對蘭姨答道。
“你這丫頭,唉,罷了,我年紀大了,弄不懂你們年輕人的心事,只是有一點,不論發生什麼事,最要緊的還是珍惜好自己。只要活着,就還有希望。記住我的這句話。”蘭姨似是有些無奈,又似是想起了往事,心中無限感慨。
“好了,我這老人家要去午休了,年紀一大,到下午不睡一會兒還真不行。睿兒,照顧好月兒。”蘭姨說着,站起身,被身邊的小宮女扶着往亭子外面走。我和睿王皆起身相送,直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轉角纔回身坐下。
蘭姨離開後,睿王便一直盯着桌上的棋盤,不發一言。
我有些無奈,早知道今日來找他必會有如此的待遇,明明已經做好了準備,可真被他冷在這裡,我還是覺得有些鬱結。
乾咳了一聲,我道:“睿王爺……這次是我沒有說到做到……”
睿王身子一頓,不肯看我,顯然是很生氣。
“當初我答應你絕不讓自己受傷,其實也沒有說錯,只不過,千算萬算,卻料錯了一點……”想起小遙,我心裡一陣發酸。只希望睿王只是知道了大概,並沒有確切地知道是小遙向容成聿告了秘,不然,他一定會責怪小遙的。我不希望他也對小遙失望。
睿王繃着臉僵持了許久,像是終於繃不住了,冷着張臉故作不通人情地道:“既然會有漏算,就說明你的計劃原就是不好的。說到底,還是你太過草率,不把自己的性命當回事。”
我頓時覺得有些尷尬。他說的倒也的確沒錯,但聽着,實在讓我鬱結。誠然,我的計劃是不夠完美,但被他這樣一講,我突然就覺得自己像個傻瓜一樣。
見我不說話了,睿王嘆了口氣,頗爲無奈地看了我一眼,道:“讓我說你什麼纔好!一時離不開,你便先妥協了又能如何,你真當自己被剪刀捅一下還能再活過來?你不是最怕疼麼,怎麼就能對自己下那樣的重手!”
聽睿王感嘆完,我心下確定,他果然對事實並不是特別清楚地瞭解。這樣倒好,只要他對小遙還是從前的態度,我再將小遙託付給他,便是有可能的了。
擺出一張委屈的臉,我幽幽道:“我本就是怕疼的,那會兒實在是衝昏了頭腦,還沒反應過來,剪刀已經插在胸口上了。我也後悔得很,這些日子,我沒少受那傷口的折磨。你說的不錯,我的確是笨。”
聽我這麼說,睿王倒不好再說我什麼了,只得長嘆了一聲:“這世上怎麼就有了個你呢,讓我氣也不是,疼也不是。多少次了,你信誓旦旦跟我說你沒事,你很好,結果一轉身就把自己弄得遍體鱗傷,你說我該拿你怎麼辦!”
我一時語塞。他說的,似乎的確是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