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便是帝王的愛嗎?坐擁天下,後宮無數,給了最好的吃穿用度,便任如花美人在這寥寥宮闈一角無窮無盡地等待,無聲無息地枯萎……思及此,我的心跳不受控制的頓了一下,接着,便是傳達至四肢百骸的冰冷僵硬。
我怎麼能忘了,容成聿的目光,投向的正是那睥睨天下的頂端,如果我陪着他一路走下去,敗了也便罷了,若是真的……那我會不會也如德妃一樣,只能靜靜的,無聲無息地,永無止境地等待,等待他不知何時才能降下的一絲恩寵?
這太可怕了,我竟然沒有想到!
或者說,這麼久以來,我竟然一直放任自己不直面這個冰冷的,赤.裸裸的現實,一直在逃避自己的內心……
手上的動作一抖,德妃察覺出我的不對勁,揚聲問:“怎麼了月丫頭?”我連忙搖頭,像個被撞破了壞事的孩子一般,強裝鎮定。打開方纔德妃所說的那個抽屜,拿出幾條髮帶來,搭在她的發上比了比。
“娘娘,這條檀色的怎麼樣?”我說着,抽出那條檀色的髮帶遞到德妃面前,“娘娘膚色白,被這檀色一稱更顯白嫩,且檀色本就亮而不豔,正合了娘娘的性子。”撫了撫我手心裡的髮帶,德妃笑笑說:“就依你,檀色的。”
我點點頭,小心地攏住德妃一頭秀麗的發,用髮帶一圈一圈的綁住,最後,紮了個還算漂亮的結。“好了娘娘,瞧瞧怎麼樣!”我說着,獻寶似的拿起桌上另一個小些的鏡子比在她腦後,好讓她看到後面的髮結。
細細端詳着鏡中自己的髮結,德妃微微笑着,輕聲道:“月丫頭手藝見長,比起剛入宮時更會打扮了,瞧這髮帶綁的,真靈巧!”我有些心神不寧,卻還是陪笑的站在一旁。
“娘娘,要傳膳嗎?”這時,畫梅似乎是忙活完了,快步進了門來跟德妃行了個禮,倒給了我一個喘息的機會。“傳膳吧,月丫頭折騰一天肯定是又累又餓了。”又福了福身,畫梅領命而去,我則扶着德妃起身朝前堂走。
宮女們上菜的動作很快,待我們坐下時,菜已上得七七八八了。倒了杯酒,德妃笑盈盈的端起杯子來對我道:“今兒我是真高興,來,月丫頭,陪我喝一杯。”我心下一驚,德妃現在病得這麼重,日日服藥,定是要忌口的,這酒……應該也在忌口的範圍內吧!
“娘娘,您在服藥,喝了酒恐怕會影響藥力,不如這樣,我喝酒,您呢,就以茶代酒,意思到了就成。怎麼樣?”說着,我給自己斟了滿滿一杯酒。
“你這丫頭,行行行,就依你,我以茶代酒。”德妃一副那我沒辦法的樣子,一旁的畫竹立刻會意地倒了杯清茶放在她手邊。“月兒先乾爲敬!”看着滿滿一杯酒,我心裡沉甸甸的,抱着早死早超生的態度,我說了一句,便仰頭一口氣將酒灌了下去。
我的天!真辣!一口酒下肚,只覺得從舌尖經由喉嚨一直到肚子裡,全是火辣辣的感覺,像是燒着了一般。一時沒忍住,我別過臉咳了起來。
真是不明白,酒這東西,明明這麼難喝,爲什麼世上會有那麼多嗜酒如命的人?這不是給自己找罪受,還甘之如飴麼?
見我咳得挺厲害,德妃忙一下一下的撫着我的背道:“慢點慢點,你這丫頭,不能喝就別喝嘛,還逞強!瞧這小臉紅的!好點沒?來把這杯水喝了。”一邊安慰我,一邊倒了杯水遞到我嘴邊。灌下一口水,歇了會兒氣,我總算覺得活過來了。看來以後喝酒這樣的事,我還是能躲多遠躲多遠吧。
“嚐嚐這個”,見我不咳了,德妃舉著夾了塊嫩白的魚肉擱在我的碗裡,“記得上次聿兒說,你很喜歡吃魚,就是不會挑刺,這是鱸魚,刺很少又好挑,試試喜不喜歡。”德妃的臉上帶着寵溺的笑容,我有些分不清,這份寵溺究竟是對我,還是對容成聿。
不過其實也沒有太大的差別,我終究是很享受這份寵溺的。
說來有趣,我不愛挑魚刺這件事,雖然是容成聿當初拿來糊弄德妃,讓她以爲他對我有意的,但,不得不說,容成聿卻是說出了事實。大概是在瓊鸞峰上,我曾經常常去他的靜園裡蹭吃蹭喝,日子久了,他便注意到了這些關於我喜好的小細節。雖然後來,這他被用在了很功利的地方,但一想到被容成聿這樣細緻的瞭解着,我還是忍不住覺得有些歡喜。
容成聿容成聿,又是容成聿!一天到晚,怎麼就只有他在我腦子裡轉啊轉啊轉的,揮都揮不去!再加上方纔我心裡橫生的疑惑,此時更是不願再想起此人了!有些煩悶,我正愁該怎麼遮掩,只聽吱呀一聲,關得嚴嚴的門開了個小縫,一個白影嗖的一下竄了進來,三兩下便鑽進了我懷裡。不是紅棗又是哪個!
“又跑哪兒玩兒去了!越來越野了,仔細我給你找個籠子!”這小傢伙明明是被我一路帶回來的,不知道什麼時候,又被他溜出去了!含笑的看着在我懷裡撒嬌打滾的紅棗,德妃放下筷子道:“看來你已經聽畫梅說了,紅棗前兩天被怡貴人抱回去養了養。本來還擔心它不習慣,看它現在的樣子,恐怕是習慣得很。”
我點點頭,順手拿了塊糕點塞進紅棗嘴裡,語氣輕鬆地道:“娘娘似乎挺喜歡怡貴人的,聽畫梅說,怡貴人常來毓淑宮陪娘娘說話。”我餵給紅棗的正好是個桂花糕,正是它最喜歡的味道,只見它一個勁兒的往下嚥,竟是完全不怕噎着自己。頗爲無奈的,我只能一下一下的撫着他的肚子,免得他真噎住。
“是啊,怡貴人算是宮裡少見的單純孩子了,不爭不鬥的,就喜歡湊到我這裡來跟我閒聊。毓淑宮裡向來冷清,有她在,到時能熱鬧些。算起來,她的歲數比你也大不了多少,性子又很隨和,下次有機會你們一起坐坐,聊幾句,你會喜歡她的。”德妃重新拿起筷子,卻是繼續往我碟子裡夾菜。
點點頭,接過畫柳遞給我的溼手巾擦了擦手,我拿起筷子,夾了片百合放進德妃碟子裡:“既然如此,改日月兒便邀怡貴人一同用膳吧。來,娘娘,嚐嚐這個清炒百合,潤肺的。”德妃笑了,“也好,便約在我這裡吧。”說着,低頭小口吃着菜。
“畫梅”,吃了幾口,擱下筷子,我沒有回頭的問:“屋裡點的是什麼香,味道這麼濃?”畫梅忙走到我身邊來,躬身答:“回郡主,是沉水香。陳御醫說,娘娘本就不喜歡服藥,若是屋裡藥味太重,不利娘娘調整心情,便讓奴婢在屋裡多點些香。”
“是麼?”我不置可否,拿起筷子作勢要再夾菜,卻突然停下動作,像是剛想起來一樣,對畫梅道:“對了畫梅,上次你送我的沉水香我都用完了,今兒一聞見我纔想起來,要是你有空的話,再做兩塊給我吧,我挺喜歡這香的。”
畫梅垂着頭諾諾稱是,我隨意點了個頭,示意她退下去,便繼續給德妃夾菜,時不時同她說些趣事,逗得德妃笑個不停。
一頓晚膳吃得賓主盡歡,服侍着德妃洗漱過以後,我從畫竹手裡接過剛煎好的藥,狀似無意的看了畫竹一眼,見她幾不可察地輕輕點了點頭,才放下心來,一口一口喂着德妃服下。
仔細將被角掖好之後,我對德妃笑笑:“娘娘,好好睡一覺,明兒又能好一截!月兒就在隔壁房裡,有什麼事,就讓畫竹去叫我,千萬別自己強忍着。月兒先告退了。”德妃笑着看我,輕輕點頭。
又囑咐了畫竹几句,我回過身便出了門,一開門,正遇上剛收拾完碗筷回來的畫梅。恭恭敬敬地拜了我一回,我擡了擡手示意她起身,在與她擦肩而過時,卻突然叫住了她。“畫梅……”聞言,畫梅立刻站定在那裡。
“要好、好照顧娘娘,別忘了,在這宮裡,最重要的是,記清楚誰纔是自己的主子。”聞言,畫梅嚇得雙腿一抖,竟是要跪下去,我忙拉住了她,帶着三分笑意地道:“夜路不好走,小心點。對了,別忘了,你答應給我制的香。就要沉水。”說完,不等她在唯唯諾諾些什麼,便快步走了。
進了園子,夜風吹在我臉上,一陣陣的清爽。用手一摸,大概是那杯酒的原因,這會兒我的臉竟是滾燙滾燙的。對着風涼快了半天,覺得臉上不那麼燙了,我才慢慢晃回了房,紅棗自打出門就跟在我身後,大概是吃多了撐了,動作有些遲緩,我也懶得抱它。
推開偏房的門,小遙正撐着下巴在桌上打瞌睡,屋裡的幾個燈都亮着,燈火跳動間,一室暖意。我不禁欣慰的笑了笑,回身瞪了一眼在地上耍賴的紅棗,它倒是有眼色,立刻竄進了屋裡。暗笑着搖了搖頭,順勢將房門關上,插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