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居璟頓了頓,像是不敢置信我居然如此狠心,良久,點頭道:“微臣明白,這便去與止郡王相商。只是……娘娘真的已經想清楚了?今日可是……”
今日可是我與容成聿新婚的第一日。
我知道。
可是長痛不如短痛,我拖得越久,日後給他留下的傷痕便越大。我早一日離開,他便可以早一日忘了我,開始新的生活。
狠下心,我道:“不必多言了,本宮主意已定,這些是本宮對王御醫的一點心意,還望王御醫不要拒絕。”說着,我從梳妝櫃裡取出一個精緻的木盒遞給王居璟。
見狀,王居璟拜了拜道:“微臣謝娘娘美意,只是那些金銀實非微臣所求……”“你不打開看看?”打斷他的推辭,我道。
王居璟怔了怔,在我目光的逼視下,終於還是打開了木盒。
“這是!”王居璟大驚。
“沒錯,這是聖品丹芝金針,本宮尋它也花了一番力氣,總算是尋到了。俗話說寶劍贈英雄,王御醫是妙手仁醫,如此曠古的金針,自然是再配你不過了。”
得到聖品丹芝金針是多少行醫之人的夢想,用此針鍼灸,不但力道更易拿捏,而且因爲金針本身的奇效,鍼灸往往能事半功倍,於醫術大有裨益。
細細端詳了那金針良久,王居璟合上木盒,對我深深躬了躬:“微臣謝娘娘賞賜。”我淡笑:“這是王御醫應得之物,希望日後,王御醫可以用此金針,治癒更多的人。”
“定當竭心盡力。”
王居璟走後,我脫力地倚在塌邊,將瓷瓶拿在手中反覆把玩,心裡亂成一片。
門突然吱呀一響,我忙將瓷瓶藏進袖兜,擡頭一看,卻是小遙。
不知怎麼的,這丫頭看起來怪怪的。
“怎麼了小遙,誰惹你生氣了?”從榻上下來,我問。
小遙擡起頭看着我,眼眶裡明明有淚珠子在打滾,卻不說話。我一看頓時急了,忙拉住她問:“到底怎麼回事兒啊?”小遙直直看着我,良久,突然問道:“小姐,在你眼裡,小遙是你的什麼人?”
我一怔,沒想到她會這麼問,頓了頓,認真道:“從開始到現在一直到以後,我一直把你當親妹妹。”
“真的麼?”小遙臉色還是怪怪的,“小姐你沒騙我?”我點點頭:“怎麼會騙你呢,傻丫頭。”小遙吸了吸鼻子,用袖子將眼淚擦乾,點點頭:“小姐別忘了,你若是忘了,小遙就不認你這個姐姐了。”
這丫頭怎麼怪怪的?雖然心中狐疑,但想着可能是這些日子自己逼她太緊的緣故,於是只得揉揉她的發頂,點點頭。
在桌邊坐下,我心亂如麻,索性翻出一本書來,想強壓住心神,本以爲小遙會悄悄出去,沒想到她卻留了下來。
擔心她又會多想。我終於還是沒有開口打發她出去。
翻了一會兒書,我仍是覺得心煩意亂,一擡頭,卻見小遙正一邊擦桌子,一邊找着什麼。
“小遙,你找什麼呢?”“沒!”一聽我說話,小遙忙答道,看上去有些做賊心虛。
“算了,我也看不下去書,走吧,去小廚房做飯,我給你打下手。”說完徑直出了屋子。
在廚房裡忙活了一陣,小遙似乎滿腹心事的樣子,總是手忙腳亂,一會兒多灑了鹽,一會兒弄倒了油瓶。見她魂不守舍,進來取開水的畫竹嘆了口氣道:“小遙,還是我來吧。”
小遙也沒有推辭,聽話的退開了去,過了一會兒,突然對我道:“小姐,我、我想出去一下。”想着她大約是想去蘭姨那裡,爲免她尷尬,我索性沒有多問,點點頭讓她去了。
傍晚的時候,容成聿身披霞光地進了園子,讓我忍不住一怔。偏頭一看,小遙正跟在他身後。
“路上遇見小遙,便同她一起過來了。”容成聿解釋到,不知是不是今日上報的摺子有什麼不好的消息,他看起來已經沒有了中午離開時的好心情。
“進屋吧,今兒的晚膳是我和畫竹一起做的,印象中我似乎還沒有給你做過什麼飯的,今天讓你嚐嚐我的手藝,你不要嫌難吃纔好。”牽起笑臉,我道。
容成聿看了我一會兒,點點頭:“的確沒有嘗過。”說完,便徑直朝小廳去了。
“你遇到皇上的時候,他便是這副神情?”我問小遙。
小遙身體一縮,像是很緊張,點點頭:“是、是啊……”
看來真是批摺子的時候受了氣,罷了,他是個天生就該做皇帝的人,這種事,還輪不到**心的。
跟着進了小廳,不一會兒,畫竹畫柳便將菜上齊了。說是我做的菜,其實我也只是用勺子翻炒了幾下,火候什麼的,全是畫竹在掌握,功勞原算不得我的。
“怎麼不動筷子?”見容成聿看着桌上的菜出神,我忍不住問道。
容成聿搖搖頭,看向我道:“還記得我們去岐川的路上,自己烤的野味麼?”
哪裡會不記得,說來有趣,一想起當時容成聿將烤肉遞給我時繃着的臉,我就忍不住莞爾。記得那時我們常做一些言不由衷的事,惹得對方生氣,自己同樣不好過。
“說起來,我大概是大炎唯一有幸嘗過顓頊陛下手藝的人了。”我笑。
“在瓊鸞峰的時候,你不也常常去我那裡討茶喝?”拿起筷子,容成聿不着痕跡地道。
是啊,那時候,我們常常是嘗茶品琴,詩文相對,很一段寫意的日子。雖然其實那時我們都在暗中觀察對方,估量對方的實力。
“味道如何?”見容成聿嚐了一口菜,我問。
他只是點點頭,就在我以爲他不會說什麼的時候,他突然道:“若是能一輩子都吃到你親手做的菜,定是件美事。”
我一聽,頓覺尷尬,猶豫了一下,乾笑道:“我這樣的手藝,偶爾嚐嚐是個新鮮,若天天嘗,只怕就受不了了。”
容成聿手上的動作一頓,而後,又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繼續安靜的吃飯。
席間,氣氛莫名的有些壓抑。
晚上容成聿果然沒有離開,洗漱過後,他負着手在房中踱步,不知在想什麼。我坐在鏡前,看着鏡子裡不時出現的他的身影,心中慌亂不堪。
那個小瓷瓶就在我的袖兜裡,因爲太貼身,已經帶上了我的體溫。分離在即,袖中的這個小瓶如同一團火一般,燒得我坐立難安。我明知道自己有多希望現在就倚進容成聿的懷裡,但此情此景,我卻只能坐在這裡,苦苦受着煎熬。
“安安,我們有多久沒有坦誠地和對方說自己心裡的想法了?”容成聿突然停下步子,看着鏡中的我問。
我只覺得呼吸一窒。
他也發現了……是啊,自從失去孩子後,有意無意的,我一直在躲避與他的交流,我開始不願意告訴他我心裡的想法,無論我的悲也好,恨也好,我的復仇我的計劃,一切一切,我都不願告訴他了。我以爲他沒有察覺,但……怎麼會。
“我知道你自小心思便很重,也習慣了凡事靠自己,但你別忘了,從我們選擇彼此的那刻開始,我們的一切便是緊緊相連的了。”
這些我如何不知道。
但平心而論,容成聿,你又是怎麼做的?你就把心事攤開給我看了麼?不,你沒有,和我一樣,你的計劃,你面對的一切,你同樣沒有告訴我。
剛纔你的那句話,不如換成,我們有多久習慣了向對方隱瞞,習慣自我的決定。
回望過去,我實在尋不到問題的根源,我甚至不知道從什麼時候,哪一件是開始,我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腳下如同劃下了深深的鴻溝,再難逾越。
只是,到現在再來問這個問題,實在太晚了,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如果說最早之前的信任危機只是讓我心生退卻的話,從失去孩子的那一刻起,便註定了我再難回頭。
“慕淵,是不是摺子裡又上報了什麼不好的事?瞧你,恁的那樣胡思亂想,說那些有的沒的。”強顏歡笑,我站起身來。
既然已經決定離去,我又何必在最後還與他說些無解的陳年舊事。輕快一些,多好。
容成聿皺了皺眉,似是掙扎了一下,而後點點頭:“的確是有件不好的事,讓我很是心憂。”
倒了杯茶遞到他面前,我道:“真沒想到,無所不能的慕淵你,還有這麼頭疼的事,居然用上了‘憂心’二字。”
容成聿接過杯子,卻並沒有喝,輕輕將它放在了桌上。
“無所不能……你莫不是在諷刺我。誰也不會比你更清楚,我有多恨自己沒能保護好你。”容成聿的話說得很輕,我卻覺得一字一字砸在了心上。
爲什麼就不能讓我好過呢……傷己傷人,我們還真是深諳其法。你到底是在責怪自己,還是在提醒我那些傷痕?
“瞧你,又說起這些了。都是過去的事了,說好放下的,好端端的又提起來。真該罰你不許進屋。”我轉過身,語氣有些忿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