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場父子之間的戰爭,很快便熄滅了下來。
“啪!”
一聲響亮的耳光在病房裡響起。
吳楚之捂着臉,不敢看向施暴的小舅。
楚天舒甩了甩手,重新躺回牀上,“忤逆不孝!有你這麼跟你爸說話的?把你錢包拿出來!”
被褪了神光的吳楚之,憤憤的將錢包掏了出來。
楚天舒從吳楚之的錢包裡掏出一張卡,遞了過去,“姐夫,這張卡還認識吧?楚楚上大學時你給的,裡面有15萬,包含他4年的生活費和學費。”
吳青山接過卡,仔細看了看,點了點頭,是他給吳楚之的卡。
高考完,吳楚之、孔昊、秦莞都是這麼操作,將大學四年期間花銷一次性提前給了,讓他們自己管錢。
丁晶見病房裡氣氛太沉重了,趕緊插嘴緩和着氣氛,“姐夫,你不知道,楚楚其實很厲害的。他從進大學校門那一天起,沒動過這張卡里面的一分錢。”
吳青山愣住了,不過隨即冷笑一聲,“你們是想說,他花的是楚家的錢?所以……”
“所以個屁!你們爺倆都是一個德性,還讓不讓人把話說完!”楚天舒氣呼呼的吼了過來。
吳青山攥緊了拳頭,咬了咬牙,“你說!”
“楚楚自己掙的錢,他一切的開銷全部都是他自己在學校掙的,跟我沒任何關係,跟你也沒有任何關係,他沒有靠家裡任何人,自己掙的錢!
你聽明白了沒有?他敗個錘子的家!別人自個兒掙的錢,愛怎麼花怎麼花!
都!是!他!自!己!掙!的!錢!”
楚天舒一字一句的低吼着。
吳青山徹底呆住了。
大學三年,不管是學費和生活費,吳楚之花的錢可不少,早已超過他給的數字。
他一直以爲是楚秀蘭或者家裡老人偷偷給的……
吳青山扭頭看着旁邊因爲不服氣,胸膛劇烈起伏着的兒子,感到無比的陌生。
兒子……好像已經高了不少了。
斷奶,是嬰兒成爲男孩的第一步。
自己掙錢養活自己,是男孩成爲男人的第一步。
吳青山有些失落起來,孩子突然間便長大了。
就在自己措手不及的時候,他已經開始成爲男人了。
這個發現讓吳青山手足無措,愣在當場。
難道,以後我這個老子,得看兒子的臉色了?
“楚楚,你這臭小子,這麼了不起的事,怎麼不給家裡人說啊!你知不知道,我們都誤解你了。”
鄭雪梅將吳楚之拉到一邊,扯着他的耳朵笑罵着。
秦援朝見狀會心一笑,到底還是丈母孃心疼女婿,在打着圓場化解着場面的尷尬。
他走過去,肩頭撞撞站在那裡不知所措的吳青山,戲謔的說道,“怎麼樣,我女婿牛逼不牛逼?別人大學就自己掙錢自己花。”
楚秀蘭一手捂着嘴,一隻手扯着吳楚之另外一隻耳朵,“你這個死娃娃,你這幾年日子是怎麼過的啊!”
吳青山臉上有點紅,嘴裡嘟嘟囔囔的,“不好好讀書,也不知道節儉過日子!”
顯然,夫妻倆貌似對吳楚之的大學日子,有着理解上的偏差。
楚秀蘭聞言頓時便怒視着自己男人,吳青山見狀只得閉上了嘴。
一邊的孔向東忽地哈哈大笑起來,衝着吳楚之比了一個大拇指,“還是你小子牛!知道以後結婚了,肯定被莞莞管得死死的,
現在提前把男人花錢的癮給過足了是吧?”
病房裡的人都大笑了起來,吳楚之面上哭笑不得的望着自己的乾爹,心裡滿是感激。
老頭子,你怎麼不和我乾爹學學怎麼說話!
瞧瞧人家這情商!
他走過去,站到吳青山的面前,一臉的正色,“爸,對於做生意,我真的很在行。”
看着面前胡茬根已經開始泛黑的兒子,吳青山緩緩說道,“一個男人,他說出來的話,應該是一口唾沫一根釘。
你說你很在行,那就證明給我看。”
“需要我怎樣證明?”吳楚之也是一臉正色。
吳青山平靜的說着,“你小舅說,把公司提前傳給你。行!但是需要考驗。畢竟你還年輕,你小舅還沒老,你心裡自己也很清楚,現在的交接班,其實並不是那麼緊急。
我雖然沒做過生意,但也知道商海行舟,哪有一帆風順的時候?
你應該還記得你秦爸爸的哥哥,是怎麼死的吧?”
吳楚之點了點頭,當年秦援朝的親哥哥,做蟲草生意失敗後跳樓自殺的樣子,給幾家人都留下深刻的陰影。
“第一,你小舅的公司,從你暑假開始算起,到明年畢業的時候,差不多一年,你要做到在現有基礎上增值30%。
我想,如果低於這個數字,你也不好意思說自己‘很在行’這種話吧?”
見吳楚之點頭,他繼續說着,“你大了,願意折騰,好,當爹的支持你。但我更多的是希望你去長長見識,更在意的是,你在折騰的這個過程中,能否積澱下一份沉穩的閱歷。
我們以200萬爲界限,原諒爸爸,爸爸也只有200萬,你如果把你小舅的公司折騰虧了,達到200萬的虧損。
對不起,只能說明現在的你還不適合做生意,老老實實的歷練下去,等到合適的時候再說。”
吳楚之眼眶一紅,這老頭子今天怎麼了,這麼會煽情?
他重重的點下頭,承諾下來。
吳青山扭頭看向牀上的小舅子,“天舒,我這樣說,沒問題吧?”
楚天舒搖搖頭,“你是老大,都依你,不過在我看來,你這是瞎操心!行行行!設個條件也好,你們也安心。”
“第二,你小舅的公司,畢竟是你小舅的公司,作爲你老子,我清楚你的想法,我給你機會,允許你自己創業。
也是從暑假開始,三年,三年內我不會過問。三年後,你如果無法做到養家餬口,體面的活着,那就給我乖乖的按照我的安排走。”
說罷,他將吳楚之的手牽起掰開,將手上的卡塞進去,而後握緊,“這卡里的錢,是我作爲父親,對你原始資本的饋贈,不要拒絕。
額外的也沒有了,既然你已經開始自己養活自己,那麼從今天起,保持下去,這是男孩和男人的區別,爸希望你做個真正的男人。”
……
折騰了一天,回到寢室躺下的吳楚之,望着窗戶外的月亮,久久無法入睡。
其實,在錦城,終年天空中雲層很厚,難得看見太陽,也難得看見月亮。
今夜,和他一樣睡不着的,還有很多人。
“老大,你以前真的是在玩遊戲的時候,也在思考經濟學問題?”劉鎏將手枕在腦後,突然開了口。
今天吳楚之在課堂上震驚四座的表現,讓寢室裡持續多年的夜談,沒了動靜。
就連孔子騫這個憨包都沒了談興,還沒熄燈就早早的躺在牀上,也不知道在做什麼。
吳楚之轉過頭來,望着走道對面的蚊帳,“還沒睡?”
“沒呢。說說唄,你怎麼突然便開竅了?”
劉鎏今天一直都沒想通這件事,吳楚之今天的表現讓同學們私下都在議論。
唯一科學的解釋便是,吳楚之實在是太心機了!
看似在玩遊戲,實際是在一直思索,因爲吳楚之所講的很多東西,都是教材上沒有的,甚至書裡面也是沒有的,全是思辨的過程。
而劉鎏他們卻不這麼看,吳楚之玩傳奇玩得有多瘋狂,別人不知道,他們幾個室友怎麼會不知道?
就連手機,他那個諾雞鴨N-GAGE 都是裝了傳奇遊戲的。
吳楚之嘿嘿笑着,都是一個寢室的人,知根知底的也瞞不過,於是半真半假的說着,“也不是,恰好這個知識點我看過。”
“看過?看過能說成這樣?老大,你覺得我們是傻子嗎?”孔子騫不服氣的說道。
吳楚之壞笑起來,“可能我們的‘看過’,定義上面有些不同。”
“來來來,你來說說,你是怎麼看書的!同一本書,你就能看出花來了?”秦旭也不服氣了。
吳楚之起身下了牀,招呼三人下來,“你們聽過費曼學習法嗎?”
孔子騫很有眼色的從書桌下面拖出了啤酒箱子,秦旭打開衣櫃,拿出一塑料袋乾花生。
四人圍坐起來,開始了夜談。
……
“簡單的說,費曼學習法就是用‘輸出’來倒逼‘輸入’的一種學習方法?”孔子騫疑惑的問道。
“賓果!恭喜你!老幺!你掌握了費曼學習法最終的奧義!回顧與精練!”吳楚之嘿嘿的笑着。
劉鎏放下瓶子,現學現用,“簡單的來說,分爲四步:
第一步,選定你要學習的目標,或許是一個概念。
第二步,做個戲精,自己跟自己演戲,就像旁邊坐着一位8歲的孩子,用自己的語言把這個概念教給他。
第三步,如果沒有把別人教明白,就返回到第一步繼續學習這個概念,打通剛纔卡殼或是說不明白的地方,再去教別人,直到教會別人。
最後一步,將已經搞懂的概念總結提煉,用簡潔的語言表達出來,最好是一個類比。”
吳楚之肯定的點了點頭,“說的非常好!這四步中,最關鍵的就是‘教’,而且‘教’的是認知能力弱、背景知識少的‘外行’,你必須去掉專業術語,用自己的語言,通俗的說就是‘說人話’向對方說明白。
教的效果評判只有一個:聽者認爲自己聽明白了,而不是講者以爲自己講明白了。在這個過程中,你必須調動大腦中已有的知識,才能將鬆散的信息片段編織成緊密的網狀體系。”
秦旭思索片刻,眉頭舒展了開來,“其實就是說,‘教’是最好的‘學’?”
吳楚之挑了挑眉頭,“你的‘回顧與精練’做得也很棒。”
三個人同時向他豎起了中指,孔子騫憤憤的說道,“靠!剛剛的講述,也相當於你重新複習了一次‘費曼學習法’這個概念。”
吳楚之拍了拍他的肩膀,“學廢了吧?洗漱上牀睡覺!”
……
待到寢室裡呼嚕聲四起的時候,吳楚之悄悄的張開了眼睛。
“老爺子?今天謝了!”吳楚之很誠懇的在腦海裡說着。
斯文森今天的兩次出手,可以說是改變了他的命運。
上午課堂上的表現,讓他獲得了曾慧嫺的青睞,成爲了老教授的關門弟子;而下午斯文森更是直接預警,提示了小舅的病情。
這兩件事的恩情太大了。
斯文森笑了笑,“你要真感謝我,多去吃幾次牛排吧。”
倆人閒扯了一會兒,斯文森就中斷了鏈接。
這幾天學習的消耗對他而言,確實太大了,除了吳楚之睡覺時,倆人幾乎都是全天保持着鏈接。
特別是下午的那次鏈接,更是斯文森的主動行爲。
這差點直接抽乾了他所剩無幾的魂力,但他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吳楚之的發展在他看來,完全失控了。
按照他原本的計劃,吳楚之呆在學校的這一年多,足夠讓他緩慢恢復魂力,同時可以將兩國在法律法規之間的差異融會貫通。
而後,通過吳楚之的手去完成最初的原始積累。
那種可以乾乾淨淨、正大光明帶出去的原始積累。
但楚天舒原本讓吳楚之緩慢接班的做法,打亂了他的計劃。
這怎麼能行?
楚天舒的天晶公司,業務發展全在國內,甚至不出西蜀省,在楚天舒的監控下,怎麼可能做到資金的合理外流?
而且就那點生意,在作爲曾經的資本大鱷斯文森的眼裡,實在是太小了,完全是浪費時間的舉動。
這讓斯文森完全忍不了,他最看重的便是吳楚之這具身軀的青春活力。
賺錢對他來說太簡單了,但可以隨便浪、隨便造作的青春時光卻是一去不復返的。
於是,他果斷出手,爲的便是讓楚天舒的遠離公司,造成後面的變數。
他相信,經過這兩件事,吳楚之對他的信任會達到頂點。
那麼後續,他可以通過不斷的暗示和影響,讓吳楚之完全按照他的想法去做,去逐步完成他的計劃。
……
斯文森中斷鏈接進行休眠時,吳楚之卻依然無法睡着,怔怔的望着天上那輪明月發着呆。
他,失眠了。
不是在思念着遠方的某某,也不是在心裡憧憬着那個白月光,更不是那時不時便在腦海裡晃盪的紫衣。
而是,他緊張了。
對於接手小舅的公司,雖然說得很輕鬆,但臨到頭來,他還是不可避免的在心裡產生了慌亂。
不一樣了。
以前,有小舅坐在上面替他遮風擋雨,旁邊坐着的全是看着自己長大的叔伯。
自己說錯,做錯,沒有任何關係。
可是,明天……
不,是今天,當太陽升起的時候,他吳楚之便是天晶公司的主人。
什麼一年的考驗期,吳楚之根本不當一回事兒。
父親的說法,其實是在給他減壓。
事實上,只有成功和失敗兩個結果。
商海行舟,難道還能用舍務蘭德大法?
小舅手下的那羣驕兵悍將們,難道還能給自己第二次機會不成?
結合平行時空的那份記憶,吳楚之可不認爲公司裡的那羣野心家會不造反。
沒有無緣無故的忠誠,人才是需要駕馭的,如果領導者沒有實力和手段,別人要麼走,要麼……
便是取而代之。
吳楚之深呼吸了幾口氣,靜下心來。
既然睡不着,那麼看看另一個吳楚之的做法,借鑑借鑑也好。
不知過了多久,枕邊的手機輕輕一震,屏幕亮了起來。
他扭頭過去,屏幕上Turbo MSN正在閃爍着,莞莞正在呼叫。
吳楚之微微一笑,打開了軟件,開始了漫長的等待。
華國移動在此時,深深的詛咒着這個年輕人,不講武德的流量使用。
GPRS,GSM網絡向第三代移動通信系統過渡的一項2.5代通信技術。
2004年時,在絕大多數人滿足於20元基本月租,贈送1M流量時,吳楚之便用上每月200元不限量的商務套餐。
剛剛推出這個套餐的華國移動,做夢也沒想到,在那個年代,有人可以把流量用到G這個級別。
在世紀初,所有的留學生都得感謝大毛的一個黑客,將MSN通過第三方破解,搬到了塞班S60系統上。
於是通過手機隨時隨地與國內聯絡,便成了可能。
更有甚者,如吳楚之這樣捨得花錢的,可以隨時隨地視頻。
只是效果不怎麼好,你得忍受長達幾分鐘等待的連接,同時以及無時無刻的卡機。
但對於處於戀愛中的人們,這樣的等候卡機又算得上什麼呢?
幾分鐘後,手機屏幕再度亮了起來,一個帶着鋸齒馬賽克邊緣的頭像出現在吳楚之的面前。
又是好幾分鐘,圖像才正常了起來, 勉強看得清人臉。
也沒法要求更多,176×208像素,4096色的畫面能好到哪去?
甚至連通話都無法完成,延遲高,吞音嚴重,一句話能聽清楚中間的幾個詞都算好,更多的時候是雞同鴨講。
只能滿足兩人能互相看見對方的訴求。
也是吳楚之有錢燒包,其實通過PC上面的MSN,視頻通話是能夠很順暢的進行的。
視頻那邊的秦莞也不說話,也沒法說話,對着攝像頭笑了笑,便埋下頭去寫着作業還是什麼的。
兩人還在冷戰,還在所謂的‘冷靜期’中。
不過,在秦莞的要求下,定期的聯絡是必須的。
至於這個定期的頻率是多久?
這是由莞莞大小姐自己定義的。
吳楚之駕輕就熟的拿出個吸盤,粘在手機背後,而後將吸盤後面的繩子穿過蚊帳頂縫製的小環,在綁在牀尾的欄杆上,將手機吊在空中插上電源線。
方法總比問題多,只要想做,沒什麼做不到的。
雙手枕在腦後,待手機不再搖晃後,吳楚之望着眼前的屏幕裡那個小小的秦莞發呆。
這是相距8259.47公里的倆人,相隔7個小時時差的互相陪伴。
良久,屏幕那邊的秦莞將自己的檯燈調成了暖光,如水般的溫柔灑在他的身上。
屏幕這邊呼呼大睡的吳楚之,那時斷時續的淺淺鼾聲透過耳機,讓她的嘴角彎起一道弧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