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咖, 水玖月捧着一杯熱茶，透着霧氣悄悄打量對面的人。
是宗昊越，卻又有些不太像。
十五年的時間太長, 水玖月的記憶早就模糊, 甚至於她一度想不起來宗昊越的模樣。
——意識到的那天, 她惶恐得發了瘋, 醉酒跪地嚎啕大哭, 只求他能在夢裡見她一次。
可她依舊沒有夢見。
水玖月怕自己真的忘了宗昊越，她費了三四天的功夫，在網絡上找到一堆照片, 生生摳了一個宗昊越的模樣，打印出照片放在了錢包裡。
然後, 擦乾眼淚, 繼續尋找。
是不太一樣, 水玖月微微垂下眼瞼。
面前這個人，瘦削得厲害, 氣質卻意外的平和。
宗昊越也垂着眼，神色淡淡的，拇指摩挲着咖啡杯的杯沿，看上去……從容得不像話。
水玖月的視線在面前人身上一掃，終於落在他左手手腕上纏着的佛珠上。
好半晌, 水玖月先開了口。
“這家店營業到十一點, 額, 還有半個小時。”
宗昊越恩了一聲, 慢慢伸手喝了一口咖啡, 隨後站起身來。
“你住在哪裡？我送你回去。”
水玖月微微一怔。不過她很快回神，也起身取過風衣披上。
“我來參加淼淼的婚禮, 現在住酒店——不遠。”
宗昊越恩了一聲，然後默默凝視她。水玖月被他的眼神看得心中一痛，終於只是輕輕笑了一聲。
“不用送了，真的不遠，距離這裡不過幾百米。”
於是兩個人在書咖門口分別，一個向左一個向右。
水玖月一直強撐着沒回頭，她穩定着步子堅持了九十九步，最終還是眼淚一落，裹着外套掉頭跑了起來。
水玖月氣喘吁吁地停在宗昊越面前，握着拳頭盯着宗昊越的眼睛。
“我喜歡你。”她說。“我喜歡你，宗昊越，我喜歡你。”
水玖月上前，拉住了他的手，聲音略微有些發抖。
“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我喜歡你……”
宗昊越的眼神還是很平淡，平淡中，藏着一點水玖月並不知曉的隱痛。
好半晌，宗昊越終於開口，聲音有些喑啞。
“我送你吧。”
水玖月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心裡翻來覆去思慮好幾遍，終究選擇笑問道。
“你是來參加霍儀麟的婚禮吧？你是不是也住在酒店？”
宗昊越恩了一聲，水玖月手下微微用力，隨後她空出一隻手，三兩下把自己預訂的酒店取消了。
“好歹我們也是一對成年的男女朋友，”水玖月把手機塞回口袋，語氣輕鬆地似乎兩個人只是一個月沒見的普通異地戀，“這麼長時間沒見，你都不想我嗎？”
宗昊越微微側過臉，定定地看着她，隨後笑了。
“我一直能看見你。”
直到被人推在牀上，水玖月都沒有反應過來。
什麼叫做一直能看見她？
宗昊越沒有解釋，只是伸手掐着她的腰，低聲問她真的決定了麼。
水玖月內心覺得很羞恥，但她早就做好了見到宗昊越後可能出現的各種情況——目前的場景自然也想過，便毫不猶豫的點了點頭。
然而宗昊越似乎有些猶豫，他的手來回撫着，卻遲遲沒有下一步動作。
水玖月鼓起勇氣，傾身咬了咬他的下頜，引起他的注視，才一點點往上挪，吸吻他的嘴脣。
宗昊越反應很慢地迎合她，身上的溫度卻越來越熱。
臨門的瞬間，宗昊越頓住身子，終於拋卻了虛僞的平和，惡狠狠地盯着她。
“不後悔？”
水玖月茫然地胡亂點頭，宗昊越閉了閉眼，咬牙入了進去。
攀到頂峰的時候，水玖月聽見耳邊有人怨恨地問她，爲什麼從來不回頭看一眼。
一遍又一遍。
次日醒來，水玖月懶洋洋地蹭了蹭被子，胳膊無知覺的伸展開，忽然一愣。
她驀地睜開了眼。
隨後，浴室的聲音才慢悠悠地趕到她耳邊。水玖月鬆了一口氣。
好半晌，浴室門打開，宗昊越裹着浴巾走了出來，覺察到水玖月的目光，他有些不自在地偏了偏身子。
水玖月不厚道的笑了，她拍了拍身邊的空位，示意宗昊越躺過來。
宗昊越腳步動了動，最後還是低聲道。
“我剛洗了澡。”
水玖月的聲音有些戲謔。
“沒事，你把吹風機拿過來，我給你吹頭髮。”
宗昊越身形微微一僵，半晌他還是老老實實去拿吹風機，然後筆直地坐在牀榻邊。
水玖月半起身子，伸手接過，慢悠悠給他吹頭髮。
嗚嗚的聲音，暖暖的熱氣，還有那隻溫柔的手。宗昊越心裡止不住的甜蜜。
……終究是值得的。
水玖月可不知道宗昊越在想什麼，她給人吹乾頭髮，就把吹風機一丟，纏着人的身子拽着人躺下。
“好了，現在給我解釋下，到底什麼情況？”
宗昊越眼神躲閃了幾次，又擡眼看了水玖月好幾眼，最終還是選擇坦白從寬。
“……我誇張了幾分。”
水玖月眯眼看他，宗昊越低聲道。
“只是見過幾次。”
他也一直在找水玖月。
宗昊越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身在國外。
物是人非，宗昊越花了好幾天的時間才搞明白自己的“身份”——“他”從小身體不好，一直跟着外公外婆在國外療養，而前年更是不小心出了車禍，變成植物人。
宗昊越知道時間已經過去了兩年，很慌，他趕緊買票回國，找水玖月。
終於找到水玖月的老家，卻被人告知水玖月搬家了。
童琴捅了水玖月一個對穿，童琴的丈夫賠償了水玖月家一大筆錢，水存金和水聿哲母親擔心水玖月的妄想症治不好，帶着水玖月搬家住到醫院附近去了。
宗昊越又去找人打聽水玖月搬哪裡去了。
……竟然打聽不到。
水玖月抿抿脣，有些愧疚。
“我那時候是在我大伯家出的事情，後來查出來聿哲和小灣之所以被童琴困在湖裡，是我大伯母……有意幫襯着害他們。這個事情當時鬧得很大，牽三扯四，把我那個大姑父和大姑母也扯了進來——也不知道我爸爸哪裡開了竅，還錢後跟他們一刀兩斷，後來一直老死不相往來了。”
宗昊越幽幽地盯着水玖月看。
“……還不是因爲你想跟他們一刀兩斷。”
水玖月不明所以，宗昊越抿了會兒脣，才嘆了一口氣。
“我許的願望，是你有機會，有機會彌補所有的遺憾。”
水玖月愣了愣，隨後終於明白了宗昊越的意思。
就聽宗昊越道。
“我賠的，也是機會。”
水玖月有了一個個機會，彌補遺憾，她幾乎都抓住了，於是宗昊越……就活生生錯過了一次又一次和她見面的機會。
水玖月心疼得不得了，忍不住抱着人親了又親。宗昊越心裡委屈，可到底他纔是男人，很快便反客爲主，將人欺負的水汪汪、淚漣漣。
忽然，水玖月想起來一個事情。
“那我們現在沒事了？”
宗昊越頓了頓，隨後遲疑道。
“你還有遺憾嗎？”
水玖月認真想了想，鄭重回答有。水玖月立刻感覺到宗昊越摟着她的力道變重了。
“什麼？”
水玖月往人身邊靠了靠。
“你還記得……上一輩子，水淼淼寫了三部小說，沒有完結嗎？如果非要說的話，我的遺憾只剩下這一個了。”
宗昊越遲疑了好半天，才慢慢道。
“這個，恐怕沒辦法彌補了。”
水玖月仰頭看他，宗昊越神情有些哭笑不得。
“我聽我舅舅說了一點，水淼淼那些小說，是之前寫的……那時候就沒有結局，如今她的心思更不在這些上面，我舅舅估計，這輩子這三部小說都未必會寫。”
水玖月眨了眨眼，宗昊越忍不住笑了出來。
“……我舅舅也一直想看結局。”
水玖月終於反應過來了，蜷在宗昊越懷裡笑得喘不過氣。
好半天，她才執着宗昊越的手輕聲道。
“還有一個。”
“你。”
遺憾之前沒有早點認識你，熟悉你，愛上你。
現在，用餘生來彌補，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