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事皆有度,過了就容易好事便壞事。分寸的把握,也是對一個人心智的考驗。張寶自是希望金國陷入內鬥,但他又不能做得太“露骨”,只能選擇旁敲側擊。
內鬥,永遠是消耗自生實力的最有效手段,因爲無論勝負,損失了都是自己人。金國強大,強大在團結。但隨着完顏阿骨打這位具備一呼百應能力的豪雄去世,金國內部必會因爲權力紛爭而進入羣雄割據的局面。
或許內鬥也是人的天性之一,當外敵不足以威脅到自身地位的時候,內鬥也就成爲了主旋律。昔日金國弱小,朝不保夕,金人爲了求活尚可做到萬衆一心,可隨着實力日益壯大,爲了多吃多佔,金人也就變得不如從前那樣團結了。
完顏阿骨打在世時,可以憑藉個人的威望壓制住手底下那些人的私心膨脹,但隨着完顏阿骨打這個可以鎮住場子的主去世,平日裡被壓制着不敢輕易露頭的野心就如同草原上的野草,紛紛冒頭。都是跟着太祖爺打天下的小夥伴,憑啥他就比自己多吃一口。完顏斜也的迴歸,並不會打消那些心裡不平衡的怨氣,如何協調內部的利益分配,也就成了完顏晟的當務之急。
看人挑擔不吃力,過去完顏晟看完顏阿骨打處理內部事務遊刃有餘的模樣時還覺得不過如此,換自己同樣也可以這樣。但等到自己真的接過這副擔子以後,完顏晟才深刻理解了完顏阿骨打當初的不容易。
相比起對外征戰,處理內部事務真是叫人心力交瘁。一方面沒考慮到,就容易引起某些人的反彈,可安撫這種事就如同按葫蘆瓢,這頭按下去,那頭翹起來,想要所有人都滿意,真的很難。
其實這也是完顏晟自己走進了誤區,他越是想要盡善盡美,結果就是越有可能不盡如人意。對待外人,一言不合就動刀子是最有效的手段,可對待自己人,那就不能動不動就亮刀子了。完顏晟希望獲得所有人的認同,可張寶卻知道這種想法是癡心妄想。利益的訴求各不相同,又怎麼可能做到讓人人都滿意。
這種時候就需要有一個取捨,最好的辦法便是站在多數者的一邊。做皇帝就要做一個仲裁者,而不是當一個決策者。就如同在拳擊臺上,皇帝要當個裁判,而不是做個拳擊手。當然張寶不會告訴完顏晟這些,先不說完顏晟會不會聽,單是張寶本人,他巴不得金國越亂越好,要不然也不會那麼痛快的把完顏斜也放走。
利益訴求需要一個代表,訴求越多,越是不容易達成一致意見。完顏晟是一股,完顏宗幹、完顏宗望是一股,完顏宗翰、完顏銀術可是一股,完顏斜也同樣也是一股。在沒有外敵干擾的情況下,金國內部這四股勢力的爭鬥就夠瞧了。
而爲了防止金國完顏晟玩一出禍水東引,在放走完顏斜也的同時,張寶也下令安東各軍提高戒備,小心防範。
張寶並沒有打算趁着金國新主上位之際發兵征討,那樣不是趁火打劫,而是會幫了完顏晟的大忙。一旦有了外敵威脅,完顏晟就可以此爲藉口整合內部勢力,從而達到鞏固自身統治地位的目的。
張寶不想替他人做嫁衣,按兵不動坐山觀虎鬥,才顯得愜意,也符合安東軍目前的狀況。別看安東軍在戰場上戰無不勝,但連續作戰對糧草輜重的消耗也是十分驚人的。張寶不需要因爲窮兵黷武而影響了安東大都護府自身的發展,暫時罷兵不戰也是符合此時安東大都護府的現狀。
新的地盤要治理,新的人口需要安置,而這些都離不開錢糧的支持。在這種情況下,對外的征戰就必須暫緩。打鐵還需自身硬,從長遠考慮,適時的休戰,更符合安東大都護府的長遠利益。
與安東軍交換戰俘,也是完顏晟試探安東軍態度的一種手段。金國大多數人雖將安東軍視爲日後的最大敵人,但此時自顧不暇,也就不希望在這時過早與安東軍發起全面戰爭。短暫的和平,是金國目前需要的。至少在完顏晟安撫住國中各股勢力之前,完顏晟並不希望與安東軍兵戎相見。
完顏斜也的迴歸,也就讓金國明白了安東軍無意開戰的訊號。一個完顏斜也並沒被完顏晟放在心裡,安東軍此時的態度纔是完顏晟最關心的。不過完顏晟也是看人下菜碟,安東軍強大,金國纔會慎重對待,但大宋朝廷就得不到金國的這份重視。
不能怪金國勢利眼,只能怪大宋朝廷自己不爭氣,還不知道藏拙,早早就被金國看清了底細。金國以武立國,尊重強者,鄙視弱者,大宋西軍在伐遼的表現差強人意,也就怪不得金國拿有色眼光看待大宋。
手下敗將的手下敗將,如何能獲得尊重?盟友?遼國都亡了,這時候還提什麼盟約。當宋國使者抵達金國提出想要討還金國在南京道的繳獲時,金國上下對此嗤之以鼻。不僅沒有答應宋國使者的要求,反倒要求宋國仿照當初與遼國所籤的盟約,將原先要上繳給遼國的歲幣轉交給金國。
宋國自是不肯答應。好不容易趕走了遼國那匹狼,沒想到轉眼又跑來金國這頭虎,而且更讓人覺得諷刺的是,這頭虎還是自己招來的。一想到當初朝中那些提醒朝廷應該聯遼抗金的人,宋國君臣就感到臉上有點火辣辣的。
只是木已成舟,宋金兩國已經接壤了,金國可以通過南京道直接殺進宋國的腹地,而令宋國尷尬的是,本國的軍隊卻不足以保證可以抵禦金兵的入侵。
有人提出可以藉助安東軍抵禦金軍,但問題是早先宋國君臣與安東大都護府的關係不睦,算計人家不止一次兩次。就是現在,安東大都護張寶的側室還有一人被扣押在汴梁。這時候想要人幫忙,人家肯不肯幫?誰也不敢拍胸脯保證。
但本着死馬當作活馬醫的想法,朝廷的使者在金國碰壁後,便又跑到了西京道的大同府,求見安東大都護張寶。而等張寶聽明白了對方的來意以後,不禁哭笑不得。誰給他的勇氣跟自信,讓他認爲自己會在這時伸出援手?
呵呵,用得着的時候就是忠臣良將;用不着的時候就是亂臣賊子。這大宋朝廷也太現實了一點吧?真當別人都是傻子,隨便說兩句好話就能糊弄的別人去賣命?等到別人拼得兩敗俱傷時再坐收漁翁之利?
求人都不知道擺正自己的態度!能成功纔是見鬼了呢。
張家早已不是過去任人擺佈的時候,以安東大都護府目前所掌握的實力,不去找朝廷的麻煩就該燒高香感謝祖宗保佑。還用上位者的態度頤指氣使,那純粹就是自己給自己找不痛快。
張寶沒興趣跟認不清現實的朝廷使臣一般見識,也沒必要爲此報復朝廷的不長眼。反正會有人替自己教訓宋國君臣認清現實,自己只需要袖手旁觀,金兵的鐵蹄就會讓還活在自己幻想中的宋國君臣醒悟。
趕走了朝廷使臣,張寶繼續忙着自己手頭的事,至於朝廷使臣所提要求,他也只是跟手下衆人說了一下,誰也沒打算真的按照朝廷的吩咐去幹。時至今日,安東大都護府已經成爲了一個不需要依附朝廷而存在的利益集團,大宋朝廷所圍繞的是官家趙佶,而安東大都護府則是以張寶爲中心。
的確,安東大都護府內的許多人過去都是有心報效朝廷的人,但隨着安東大都護府的實力日益壯大,那些過去的“忠臣良將”也隨之將那份忠誠轉移到了張寶的身上。學成文武藝,貨賣於識家。人心、立場等等都是隨着自身地位、身份的改變而不斷改變,過去張家弱小,不得不依附朝廷行事,但如今張家已經具備了自建一國的資本,寧爲雞頭不做鳳尾,放着開國功臣不做,有幾人願意去撿宋國朝廷施捨的那點殘羹冷炙。
先是在金國那裡碰了壁,又在張寶那裡吃了一嘴灰,回到汴梁的宋國使臣爲了推卸責任,自是胡說八道一通。而要命的是,宋國君臣竟然相信了,認爲金國會改變過去對待宋國的態度,完全就是由於安東大都護府從中作梗的緣故。張寶在不知情的情況替人背了鍋。
本來朝廷還指望可以出使一趟金國,從中撈取一點好處,卻不想竹籃打水一場空,白跑這一趟。至於金國要求宋國朝廷將過去交納給遼國的歲幣轉交給金國的要求,使者壓根就沒提,宋國君臣自然也就不知情。即便知道了,估計以宋國君臣的腦回路,也會天真的認爲這是金國在嚇唬自己,不會當真。
而金國完顏晟在協調國內矛盾的同時,也在積極準備着南下攻宋的計劃。當初金國在對待宋國的態度上就分戰和兩派,完顏晟就是主戰派的代表之一。主和派的完顏阿骨打如今已經不在,國中主戰派也就隨之佔了上風。而且別看此時完顏宗幹、完顏宗望等完顏阿骨打的子孫跟完顏晟矛盾重重,但在對待宋國的態度上,二者卻是保持着一致。
或許是爲了轉移國中的矛盾,完顏晟與完顏宗幹、宗望等人對待南下攻宋一事十分上心,在完顏斜也回到國內,各方勢力暫時平靜下來不久,完顏晟就開始謀劃出兵攻宋一事。爲了師出有名,歲幣只是一個藉口,也是試探宋國態度的手段。可讓完顏晟沒想到的是,宋國使臣竟然瞞報不提。
不過沒關係,使臣不提,那就自己派人親自去提。完顏希尹作爲金國的使者,再次來到了大宋的汴梁。而這次金人的態度與過去截然相反,令大宋朝廷有些懵圈。尤其是完顏希尹所提的條件,更是讓大宋君臣感到驚恐與慶幸。驚恐金國翻臉不認人,慶幸則是沒有因爲上回所派的使者所言而對安東大都護府有所行動,沒有將雙方的關係進一步惡化。
宋國君臣雖然蠢了點,但也不是蠢到底的人。好賴還是知道的,明白以目前宋軍的實力,難以抵擋強悍的金兵。面對金人的無理要求,朝廷不得不採取緩兵之計,一邊藉口拖延時間,一邊派人前往安東大都護府商議尋求幫助。
可此時安東大都護府又怎可能平白幫助大宋朝廷?過去視人家如眼中釘,肉中刺,若不是實力不濟,還欲將人家處之而後快。此時遇上麻煩了,又想要找人幫忙,這世上哪有這種便宜的好事?
大義?早就被朝廷自己敗光了。民心?安東大都護府此時也不缺。不付出代價,只想要憑藉一句空口的許諾就達到目標,真當安東大都護府上下都是傻子不成?
已經決意讓大宋君臣吃次教訓的安東大都護府不肯表態,而金國那邊又催得急,而且更要命的是,金國是早有預謀,此時派人前來只是爲了尋一個藉口,朝廷答應與否,並不會對金國的決策產生什麼影響。也就是說,朝廷即便答應了金國的要求,金國也會得寸進尺,提出更加過分的要求。
也就在大宋君臣與金國使者完顏希尹就歲幣的數額討價還價的同時,金國的大軍也不請自來的進入了南京道。消息傳回了汴梁,大宋君臣不由大驚失色,質問完顏希尹爲何金國不宣而戰,沒想到完顏希尹絲毫不見理虧,慢條斯理的答道:“既然不能通過談判來解決,那就只好用手中的戰刀來解決了。”
“可談判不是尚未結束嗎?”擔任談判使者的張叔夜氣急敗壞的說道。
“對啊,所以我大金此時還未對宋國宣戰。”
“你,你等金人如此不守道義,不怕遭天下人恥笑嗎?”
“哈~恥笑?待我大金鐵騎到來,我倒想看看會有幾人敢恥笑。”完顏希尹一臉不屑的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