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時候,人總是在死後纔會被人發現其存在的價值。雖然完顏斜也很不滿完顏希尹最近左一個可疑,又一個不可,但他從未想過讓完顏希尹去死。不過怎麼說,完顏希尹的出發點並沒有摻雜私心,他之所以會勸說自己要謹慎,也僅僅是覺得宋軍的反應有些不合常理。
一個一心爲女真人利益着想的人,即便想法“與衆不同”,但也罪不至死。可完顏希尹還是死了,沒有死在了戰場上,卻死在了“自己人”的手中,這實在是一種悲哀。完顏斜也大怒,發誓要爲遇刺身亡的完顏希尹報仇。但現實卻讓完顏斜也不得不裝聾作啞,想讓完顏希尹死的幕後主使不是個人,而是一整個集體。
自宋金開戰以來,先是完顏晟放血,後是金人權貴割肉,戰爭打到了這時候,女真人的損失已經頗大,一旦真如完顏希尹所想的那樣宋金停戰,那戰爭期間所造成的損失,就只能各人承擔各人的。這個損失實在是太大,大到無人願意承受。
戰爭,其實與賭博的性質一樣。勝了,擁有一切,輸了,失去一切。眼下的金人權貴就已經變成了輸紅眼的賭徒,就指着打敗宋國進而反本,這時候完顏希尹阻礙了他們心中的盤算,自然就是罪該萬死。
完顏斜也與完顏希尹私交不錯,同時也十分欣賞完顏希尹的爲人,但私交再好,依然不能改變完顏斜也對於“大局”的妥協。爲了完成自己早先的計劃,完顏斜也已經付出了許多,眼看着計劃就要開始最關鍵的部分,這時候完顏斜也是絕對不會允許任何意外的出現,從而影響到了自己的大事。
而完顏斜也的大事,自然就是取代完顏晟成爲大金國的第三任皇帝。自從三子完顏宗雅慘死在草原諸部手裡後,完顏晟就因爲受不了這個刺激而失去理智。爲了防止完顏晟因爲衝動而釀成大禍,完顏斜也與完顏宗翰、完顏宗弼以及完顏希尹密謀奪權,一舉將完顏晟軟禁在了深宮內院。而完顏晟在又驚又怒之下突發疾病,就此不能理事。
但完顏晟一日不嚥氣,完顏斜也就一日不能心安。他的諳班身份雖就是防着萬一完顏晟不測好有人能頂上去維持局面不亂,但這回完顏晟的不測卻是他們這些人聯手必出來的。一旦完顏晟的病情有所好轉,那完顏斜也這些得罪過完顏晟的人,還不得被完顏晟挨個殺呀。
既是爲了自保,也是爲了權力,完顏斜也完全沒有放過完顏晟的理由。只是想要殺完顏晟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完顏晟此時雖然已不能理事,但完顏晟的長子完顏宗磐此刻卻還掌握着大金國的錢袋子,一旦雙方撕破了臉,那隻會便宜了一直在四周圍徘徊等待“撿漏”的宋軍。
有跡象表明,完顏希尹的死與完顏宗磐脫不了干係,但爲了大局着想,調查刺殺完顏希尹兇手一事就不得不暫時擱置。但完顏希尹的死彷彿只是一個開頭,在完顏希尹死後的半個月裡,居住在臨潢府的權貴人家接二連三的遭到刺殺,有不少朝中權貴因此而喪命,而更嚴重的是,由於這一系列的刺殺,臨潢府內人心惶惶,別說萬衆一心與宋人決戰了,大部分人此時想的都是自家的性命安全。
都是宋人乾的!爲了安撫人心,完顏斜也索性便將完顏希尹以及之後所發生的刺殺事件一股腦安在了宋軍的頭上。反正雙方已是不死不休的狀態,往宋軍身上潑髒水也不是頭一回,再潑一點也不叫事。
而宋軍蒙受這場“不白之冤”倒也不完全是冤枉。除了完顏希尹外,之後所發生的大部分刺殺事件,還真就是宋軍的手筆。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張寶早年在北方安排的人馬,此時不用更待何時?
張寶並不迂腐,更不會爲了區區虛名就枉顧自家人馬的死活。公私的分別,張寶心裡有數。對自己人動用刺殺手段這種事,張寶還會有幾分顧忌,但對於外人,張寶就沒有什麼好顧忌的了。至於做什麼讓對手都感到欽佩的人,張寶從來就沒想過要做那樣的人。
都他媽你死我活了,還有什麼好顧忌的。張寶既然敢下令對金國高層發起刺殺,自然也會防着金國的報復,而且金國那些二桿子已經習慣了跟人正面亮刀子,讓他們神出鬼沒的將目標刺殺,實在是太難爲他們。就比如完顏希尹的刺殺案,就是完顏宗磐命人找來職業殺手做的。而無巧不成書,被完顏宗磐找來的職業殺手還有另一重身份,即隸屬張家的密探。
張家的密探,對外身份五花八門,三教九流無所不包,除了專門負責此事的人外,就連張寶本人都不清楚如今屬於張家的密探究竟有多少。當然像這種事也不需要張寶親力親爲,自有擅長此道之人爲他分憂。
金國隨之而來的報復最終是以失敗而告終,本就業務不熟練,而且目標還有了防範,這要是還能刺殺成功,只能說是目標自己要找死。而從目前來看,願意這時候丟掉性命的人是一個都沒有。
好不容易快要熬到頭了,這時候要是掛了,多虧呀。正常人都會這麼想,這是人之常情,沒什麼好覺得不好意思的。功名利祿,世人都愛,所不同的也就是各人追求功名利祿的手段有所不同,有的憑藉自身本事,光明正大的去爭取;而有的人則爲了功名利祿不擇手段,寧願放棄做人的原則亦要達到目的。
張寶不喜歡溜鬚拍馬的人,雖然好話誰都愛聽,但有些人的好話卻聽不得,好話聽多了,就容易忘乎所以,被人操弄於鼓掌。而且一般擅長溜鬚拍馬的人都不是什麼忠臣孝子。有利可圖的時候你就是他的親孃老子,可一旦沒有了利用價值,那就立馬翻臉不認人。跟那樣的人來往,費心費力費神,還不如從一開始就不來往。
張寶是個性情中人,雖然權勢令他有所改變,但做人的原則,他卻一直在堅守。而上有所好,下必有效,張寶的帶頭作用產生了效果,下面的人若是想要保住自己的位置甚至更上一層樓,自然不會去做令頂頭上司感到厭惡的事,而這樣一來,官場的風氣自然也就所有好轉。
趨吉避害,那是人的天性,明知有危險還勇往直前的,那都是勇士。只不過這勇士也分褒貶,爲國爲民令人欽佩,爲一己之私則令人唾棄。
完顏希尹是真的勇士,一心爲大金的未來奉獻着自己的一切,只是可惜勇士永遠都是孤獨的,完顏希尹爲了自己的夢想而失去了性命。唯一令人遺憾的便是沒有死在敵人的手裡,而是死在了自己人手中。
完顏希尹,是金國高層中爲數不多頭腦清醒的人之一,他這一死,金國也就失去了與宋國和談的機會,只剩下一羣頗有武力卻又頭腦簡單的一根筋莽夫。張寶不怕打仗,更不怕一羣只知好勇鬥狠的對手,莽夫好對付,不好對付的是那種能屈能伸,將個人榮辱置之度外的賤人。萬幸女真人雖可惡,但骨子裡犯賤的人張寶暫時還沒遇到。
金國失去了完顏希尹,也就失去了一個可能性,只能在滅亡的道路上越奔越遠。張寶不在乎女真人的未來,來自後世的他對於女真人實在缺乏好感,如果說元人的過車轅者斬毀了漢人的體魄,那滿人的留頭不留髮,留髮不留頭則是閹割了漢人的精神。
漢族歷來便是一個多災多難的民族,但無論遭遇多大的災難,漢族最終還是挺了過來,依舊屹立於世界而不倒。但對於“曾經”迫害過漢人的蒙古人或是女真人,身爲漢人的張寶又怎麼會無動於衷。
這是狹隘的民族主義!但這種主義卻又是大多數有血有肉的人所必會擁有的想法。自己的同胞遭人殺戮,迫害,受盡人世間難以想象的苦難而死,而活下來的人竟然能夠無視那些死難的同胞,若無其事的說出要放下仇恨,維護和平這種沒心沒肺的混賬話。
和平會到來,但那也是在償清了債務以後,也別扯什麼不要把上一輩的仇恨留給下一代,父債子償,要怨也該是怨自己的上輩人作孽太多,牽連了下輩人。
張寶深知女真人的頑強,也明白繼女真人之後,漢人的下一個對手便是來自草原的蒙古人。如今蒙古人還處於發展初期,實力並不足以威脅到漢人的太平,只要漢人提高警惕,防患於未燃,同時不斷推行漢化,融合草原部落,蒙古人的威脅至少在張寶活着的時候不會變得很嚴重。至於張寶死後的事情,那也該是張寶的後人去操心這事。兒孫自有兒孫福,莫爲兒孫當牛馬。每個人的一生,都是依靠自己的雙腿去走完,別人可以庇護一時,卻庇護不了一世,適當時候的放手,並不是在推卸責任,而是讓後輩兒孫可以獨立生存於這世間的試煉。
蒙古人暫時不足爲慮,前不久的那場大敗,沒有個三五年的休養生息,草原諸部根本就恢復不了元氣,而等到他們恢復了元氣時,大宋估計也已經解決了此時的對手,可以把目光對準北方草原。
臉面這東西,在草原上還真是不值一提。早先在擊敗完顏宗干時,草原諸部一個個不可一世,對大宋的態度都變得不再似過去那樣恭敬,可等到吃了女真人的大虧以後,這些草原上的漢子一個個哭哭啼啼的跑來找大宋訴苦,渾然忘記了早先得意時對大宋的態度。
對於這些喂不熟的白眼狼,大宋自是不會充當冤大頭,傻乎乎的爲草原人的錯誤買單。面對草原人希望獲得物資支持的請求,大宋也是大打折扣,以軍需爲由進行大幅削減,同時還以好心人的面目爲草原諸部落首領出主意說既然養活不了那麼些人,那就給大宋一些,大宋幫你養。
這種狼子野心的話一出口,頓時便讓草原蠻子驚出一身冷汗,終於意識到自己早先的決定實在有些草率,女真人是惡狼不假,可宋人也未見得就是好人。過去小瞧了宋人,此時就到了爲這份輕視付出代價的時候。
唯一讓草原人稍感欣慰的,就是宋人不像女真人那樣蠻橫,稍不如意便拔刀相向。宋人還是給這些草原上的“智者”留下了一些個人的顏面,允許這些人回去考慮過後再給答覆。而草原諸部的首領也藉此機會脫身,匆匆趕回各自的部落商量對策。
宋營的一行,讓草原諸部的首領意識到即便沒有他們的參戰,宋人僅憑一國之力也足以保證他們在對金戰爭中保持優勢。但宋人卻沒有選擇單幹,而是以各種物資作爲誘餌,引誘草原諸部充當大宋的炮灰,一面吸引金兵的注意,一面消耗着金兵的數量。而且更讓人細思極恐的是,宋人出錢出物引誘草原人跟女真人打生打死,消耗的不僅僅是女真人的實力,草原人的力量也在不斷被削弱。
漢人有句話叫脣亡齒寒,別看此時宋人與女真人是不死不休,可一旦女真人被滅以後,誰能保證宋人的下一個目標不會是生活在北方草原的諸多部落。到那時,能夠與宋人一較高下的女真人已經完蛋了,剩下的草原人獨木難支,除了背井離鄉逃離家園,恐怕就沒有第二個選擇。
心事重重的草原人正在不斷改變着自己的心態,過去是盼着常年欺壓他們的女真人完蛋,但現在,越來越多人希望女真人可以堅持住,不要輕易被宋人幹掉。爲了讓宋人沒工夫惦記自己,不少草原部落一改過去對女真人的仇視態度,轉而開始暗中爲女真人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比如女真人急需的戰馬。
國與國之間,沒有永遠的友誼,只有永恆的利益。這話真是一點都沒說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