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先周詳的計劃,往往就是成功的一半。韓先讓雖沒有如預期的那樣在偏關逗留,但不要緊,除了在偏關外,張寶還在別處也做了準備,沒必要此時就玩什麼圖窮匕現那一套。
離開了偏關以後,韓先讓心裡那股叫人不安的感覺依舊沒有完全消失。危機意識這種東西是真實存在的,區別可能也就只有強弱之分。憑藉這份對於危險的敏感直覺,韓先讓躲過好幾次危及生命的危機。這也就導致他對自己對於危險所產生的危機感有着十分的信任。雖搞不清楚自己爲何在進入偏關後便危機感頓生,但韓先讓知道留在偏關必有禍事臨頭。而隨着離開偏關以後,那份危機感頓時大減,這也就讓韓先讓又一次確信自己對於危險的直覺再一次救了自己。
張寶並不知道韓先讓是個天生便對危險有着敏感意識的“奇人”,他還誤以爲是自己的佈置有了差錯,被韓先讓給瞧出了破綻。但等韓先讓率部離開偏關抵達偏關河組織渡河也沒有別的動作,張寶又不得不懷疑自己是多慮了。
火燒偏關的原計劃隨着韓先讓率領河清軍的離開而中止,好在張寶做事喜歡留一手,偏關這裡失敗了,那就只好故伎重演,在偏關河前後夾擊河清軍。憑着手頭的兵力,即便沒有唐斌、郝思文的人馬相助,想要吃掉河清軍也不是多大問題。
張寶本想趁着河清軍渡河之時發起攻擊,卻沒想到韓先讓明顯要比蒲幹虎謹慎,率部抵達偏關河後並未着急渡河,而是先命人在附近蒐集搭建浮橋所需的材料。蒲幹虎失敗就失敗在太過心急,以爲一座浮橋就夠用,結果當張寶命人放火燒船時,金肅軍變成偏關河攔腰斬成了兩段,首尾不能相顧。
而韓先讓明顯性格要更沉穩一些,在發現搭建浮橋的材料不足以後,並未着急渡河,反而下令隊伍在河邊安營紮寨,繼續蒐集材料,直到能夠搭建出五座浮橋才肯罷手。
手底下有幫精通輕功的飛賊就是好!刺探軍情對這些習慣了高來高去的飛賊大盜來講,那簡直就是家常便飯。自收了人稱鼓上蚤的時遷擔任斥候營頭領以後,張家的斥候營建功頗多,而對於那些江湖上的飛賊大盜,只要不是作奸犯科之輩,加入張家斥候營已經成爲一個不錯的去處。張家的待遇可說是大宋之冠,而且飛賊的名聲終歸不好,誰又願意連累自己的後代被稱作賊子賊孫。過去大多都是爲生活所迫,這纔不得不做那樑上君子,但張家現在爲那些“誤入歧途”的人指出了一條明路,那些“有心從良”的人自是對張家斥候營“趨之若鶩”。
張家斥候營與神機營都是直接隸屬張寶親衛營的人馬,能夠被張寶這位張家家主視爲親信,斥候營內的那些前身是飛賊大盜的人自是對張寶感恩戴德。但有差遣,必效全力。就比如這回潛入河清軍刺探軍情,韓先讓就算是對危機感的直覺很敏銳,但他終歸不是雷達,做不到可以發現任何潛伏在自己身邊的敵人。當他召集衆將商議軍情的時候,他做夢也不會想到就在他的營帳上面還趴着一個偷聽記錄的人。
沒有沒用的下屬,只有不會用人的領導。知人善用是作爲一個領導者所必須具備的一項能力,做不到那就是失職。張寶目前做的還不錯,把合適的人放在合適的位置上發揮作用,而所得的回報也是巨大的。
弄清楚了韓先讓的意圖,張寶自然就可以從容佈置。既然韓先讓想要一口氣搭建五座浮橋確保大軍可以順利渡河,那張寶就不必想什麼半渡而擊之了,有了五座浮橋,想要切斷河清軍的前後聯繫已經變得困難,不必再去嘗試,倒不如集中力量趁河清軍渡河時直接攻擊,將河清軍擊殺在偏關河西岸。
原先埋伏在偏關南北兩側的鄧元覺、欒廷玉部不必費事去悄悄渡河,再加上張寶的親衛營,張寶有把握能夠擊潰韓先讓的河清軍。
此番韓先讓所率的河清軍有兩萬人,而張寶手裡的兵力也有近兩萬人,但張寶還有一個韓先讓所沒有的優勢,便是張寶手底下還有一批神出鬼沒的綠林高手。這些人要是放在戰場上用於搏殺實在是大材小用,而且個人的武藝再高,在戰場也就只是比普通人多殺幾個,所起的作用有限得很,遠不如用來刺探軍情或者暗殺要員這類事。而張寶知人善用,自是不會將手下這批綠林高手當成大頭兵來用。
給馬下藥,刺殺軍中將官這些事纔是綠林高手該乾的。河清軍以騎兵爲主,失去了戰馬,騎兵的戰鬥力甚至還不如一般的步卒,而刺殺軍中的中下級將官,首先這類人的身邊不會有高手保護,其次便是這類人才是保證軍中穩定的關鍵,沒了這些人去貫徹執行主將的命令,主將的命令也就跟放屁沒多大區別。
韓先讓身上那份與生俱來的危機意識這回並沒有救了他,雖然他同樣也感覺到了不安,但還沒等他決定是否提前渡河,張寶的攻擊命令就已經下達了。
早已得到指示的龐萬春跟貝應夔在見到代表進攻的煙花劃過天空後,立刻親自帶隊向夜幕籠罩下的河清軍發起了攻擊。突然遭到攻擊,河清軍當即便開始組織抵抗,但讓人意外的是,平日裡訓練有素的那一批中下級將官這回卻是反應遲鈍,手下兵卒都已經差不多整裝待命,但那些將官卻一個人影也不見。
而壞消息還不止這一個,不容已經意識到危機臨近的韓先讓多想,軍中戰馬多出異狀的報告讓韓先讓驚出一身冷汗。
沒有了那些平日熟悉的上官帶領,普通兵卒頓時就如失去了主心骨,羣龍無首之下不知所措。有聰明的便開始有了逃跑的念頭,而軍心這東西一亂,再想要收拾便難了,尤其還是在遭到武勝軍南北夾擊的情況下。
幾乎沒有遭受多少的阻攔,龐萬春、貝應夔便率領麾下兵卒殺進了河清軍大營。而那些河清軍兵卒一見營門被破,心神頓時愈加慌亂,再被藏着軍中的張家斥候一通蠱惑人心的叫喊,大多數人都選擇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的想法,撒丫子想跑。
韓先讓此時再想要重整旗鼓已經不太可能,軍心已亂,兵卒四散逃竄,即便是還有人想要組織抵抗,也會叫那些如同沒頭蒼蠅一般到處亂竄的敗兵給衝散。
“將軍,事不可爲,還是先撤吧。”韓先讓的親兵隊長拉住韓先讓坐騎的馬繮勸道。
“撤?往哪撤?”韓先讓苦笑着問道。
“往西,只要到了偏關,憑藉偏關固守待援。”
“……不能往西!”韓先讓一聽頓時厲聲喝道。
“將軍,不往西還能往哪?”
“往哪也不能往西!往東,咱們立刻過河。”韓先讓說完一撥馬頭,當先奔着之前命人搭建的浮橋方向趕去。眼見自家大將做出了決定,親兵隊長只得招呼身邊的同伴趕上韓先讓,一同渡河。
韓先讓的決定讓他避開了成爲武勝軍俘虜的命運,張寶確實帶着親衛營在去往偏關的路上等候着韓先讓的自投羅網。得知韓先讓沒有率部而來,而是選擇了渡河,張寶不禁略感有些遺憾,同時也對屢屢躲過自己算計的韓先讓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
“這是個被上天所眷顧的人。”張寶笑着對身邊的韓五、狄雷道。
“二哥,那現在怎麼辦?”性急的狄雷開口問道。
“出擊,協助龐萬春、貝應夔消滅河清軍殘敵,至於韓先讓,只能等以後有機會再交手了。沒了河清軍、金肅軍從旁掣肘,咱們接下來要對付的就是來自大同府的耶律餘睹,遲早還會遇到韓先讓。”
若是換許貫忠、蕭家穗這樣具備大局觀的主,聽到張寶的話倒是會出聲附和幾句,但狄雷、韓五都是好戰分子,此時好不容易纔得了張寶的許可,再晚去會可能就連湯都撈不到一口,哪有心思去想張寶此時在說些什麼。
張寶簡裝也只能搖搖頭,放二人率部趕往偏關河畔清剿殘敵,同時命焦挺飛鴿傳書留守武州的魯智深,讓其做好準備,隨時率部趕往朔州參與接下來針對耶律餘睹的戰事。至於武州,自有人與其換防。
武力永遠是話語權的最大保障。因爲說不過你,還可以用拳頭讓你閉嘴。張寶雖在佔據武州後提拔了許多當地人,但大多都是擔任文職。對於兵權,張寶看得很牢,即便有人加入了武勝軍,但也只能聽令行事。
武勝軍接連出戰,但無論是誰出戰,武州城內都會留下一營人馬,確保拿下武州後張寶在武州囤積的大批糧草輜重的安全。但總讓魯智深那一營留守武州也不妥,總需要考慮到將士的情緒。留守城中固然安全一些,可軍中想要出人頭地,那就必須拿軍功說話,不參戰光守城,幾時才能碰上立功受賞的機會。
早先張寶命孫安、杜壆、唐斌、郝思文四人各率本部人馬分批潛入西京道各佔山頭,此前唐斌、郝思文雖受命伏擊了出逃的偏關守軍,但完事之後便各領人馬返回山頭繼續潛伏。而這回張寶決意“招攬”杜壆部併入武勝軍,除了增加自身的兵力外,還有藉機“提醒”西京道各部族武裝的用意。
武勝軍接二連三的勝利,導致西京道各部族力量蠢蠢欲動,耶律餘睹急於出兵剿滅武勝軍,也有藉機震懾各部族中的野心之輩的意思。這也就意味着只要張寶解決了耶律餘睹手裡的那支人馬,遼國西京道的官府就會威信掃地,各部族也就會由想法付諸行動,因爲失去了耶律餘睹手裡的五萬人馬,遼國官府就彈壓不住地方的“騷動”。
想要成功,那就必要招兵買馬,招攬那些其他部族的人爲己所用,不見得比招攬那些漢人可靠。而佔山爲王的那些漢人,也就會成爲各部族努力爭取的對象。首先佔山爲王需要有一定的實力,否則不是被官府剿滅就是被人吞併;其次那些佔山爲王的人多爲漢人,而西京道是遼國的地盤,在以遼人爲主要領導階層的遼國,漢人想要出人頭地便只有依附遼人,他們的忠誠度反倒要比土生土長的遼人要更可靠一些。
武勝軍剛剛建立那會,西京道的各部族並不重視,但隨着武勝軍的接連勝利,各部族就不得不開始爲自家利益的長遠考慮。“招攬”杜壆,就是給各部族提個醒,免得他們忽略了就在身邊可以爭取的力量。但像孫安、唐斌、郝思文這三路人馬皆是裹着蜜糖的毒藥,無論被哪一部族給招攬了去,對那個部族來說都是引狼入室,一旦被張寶兵臨城下,那就是滅頂之災。
當杜壆受命帶着自己的木蘭軍與武州城的魯智深換防以後,耶律餘睹的五萬大軍也抵達了朔州城外。早先欒廷玉、鄧元覺受命帶領少量人馬虛張聲勢圍困朔州城,此時耶律餘睹的大軍一到,朔州的危機也就跟着解除,朔州上下對於耶律餘睹的救命之恩,自是感激不盡。
只不過耶律餘睹想要知道的有關武勝軍的情報,朔州官員卻說不出個所以然。隨着蕭先鋒的戰敗,朔州官員對待城外的武勝軍已是草木皆兵。在欒廷玉、鄧元覺各帶千人在城外叫陣的時候,朔州城內雖有一萬兵馬,但卻堅守不出,不肯應戰,直到耶律餘睹到來,朔州的城門纔打開。
連城都不敢出,自然也就無法弄清對手的虛實。雖說朔州城算是保住了,但朔州官員的辦事效率卻讓耶律餘睹極爲不滿。他本指望可以在朔州先了解一下武勝軍的虛實,卻不想這幫朔州官員除了知道蕭先鋒戰敗被俘,城外多地被武勝軍所佔外,有關武勝軍的兵力多少,領軍將官爲誰等等問題,那是一問三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