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疏煙忙打開放在櫃子裡的妝奩,取出唐烈雲送給她的那個蒲公英琉璃珠平安結,舉在他面前:
“唐烈雲,你不能輸。你送我平安結的時候就答應了,你必須平平安安、凱旋歸來!我答應在城樓等你,也絕不食言。”
沒有任何戰鼓比這樣的要求更能讓一個即將出徵的軍人振奮、英勇、無畏。
如果唐烈雲還感覺不到葉疏煙的緊張和關心,他未免也太蠢了些。
可他卻沒有露出一點喜悅,而是感傷地道:“戰事瞬息萬變,誰能有必勝的把握……”
“唐烈雲!”葉疏煙聽得心驚且惱怒,忽然拉住了他的手,將平安結握在他手心:“你聽着,不論戰事輸贏,我只要你履行你的承諾,平安回來……”
唐烈雲訝然望着她,看着她竟主動拉住他的手,用他所贈的禮物,要求他平安回來。
哪怕是輸了戰爭,她也要他保住自己的命。
他明白,這已不僅僅是爲了大漢國的安危,她對他,絕非無情。
他凝眉相望,握住了她的手:
“煙兒,你剛纔說過,你愛的是英雄。既然如此,一個唐厲風已夠,又何必在意唐烈雲的生死?你心裡有我的,是不是?”
葉疏煙這一次,終於沒有再將手從他的手裡抽回。
她看着他癡戀不捨的目光,百感交集,但所有的心思都淡淡化作了一聲呼喚:
“烈雲……”
唐烈雲擡起手臂,將她擁入懷中:
“北冀和遼國的兵力之強,你很清楚。我不會臨陣退縮,但一旦戰線被兩國拉長,戰爭一定是曠日持久的。假如三月之內,你聽到我凱旋的消息,那便罷了;若是到秋後還沒有捷報……那就說明大漢軍隊勝算不大,皇上必會御駕親征。到時候,你一定要設法離開大漢國,隱姓埋名到南幽國去。”
葉疏煙疑惑地看着他:“什麼意思?你怕北冀和遼國能攻到汴京?”
唐烈雲點了點頭:“那當然是最壞的打算。”
他要離開了,到時候千里迢迢,音訊難通,所以此刻,他必須把所有要囑咐的話都告訴她,就算是多餘,也比沒說的好。
“可是爲何要讓我去南幽國?”葉疏煙不解地問。
“南幽民生富庶,偏安一隅,無論哪個國家得勝,它都將是最後一個發生戰事的國家。而且因爲它的城市繁華,經濟發達,絕不會受到屠城的對待,是和平之地……你如今是大漢國地位最高、名聲顯赫的妃嬪,一旦皇上離京,失去了保護……卓皓天什麼卑鄙無恥的事都做得出。”
他竟然連退路都替她想好了,足可見此行是一場惡戰。
葉疏煙溫柔地微笑:“大漢國必定能一統天下,這是歷史的趨勢,所以此戰必勝。我不會去南幽國,只在城樓上等你,等到你回來爲止。”
唐烈雲無奈地看着她,明白她之所以不答應去南幽,就是爲了讓他無論如何都要安然返京。
他緩緩放開了她,肅容道:“嗯,你等着我!”
是該分別的時候了,他不再覺得不捨,因爲此戰只准贏、不準輸,所以他會很快回到她面前的。
他承諾的是“平安”,她答應的是“等候”。
他雖不能愛她、得到她,但就算此生都在這樣的離別和期盼中度過,他也甘之如飴,無怨無悔。
看着唐烈雲的身影消失在慈航齋外的密林間,葉疏煙便準備將窗子關上。
可是就在她望向慈航齋外那條彎道的時候,猛然感覺到一絲徹骨的寒意,讓她感覺到毛骨悚然。
彎道上,竟有一抹淡淡的亮光,一閃即逝。
不是兵刃和燈籠的光,而更像是淺色錦衣映照月光反射的微光。
那微光就像是一把鋒利的鋼刀架在了葉疏煙的脖子上,森森寒意直逼她的血脈和心臟。
那不應該是暗衛,因爲暗衛穿的衣服都是深色的,才方便隱藏行跡。
也不應該是太監,因爲太監的衣服分靛青、深紅、絳紫三色。
此人到底是誰!
葉疏煙的身子一陣陣發冷,但卻無法追蹤那個人。
這夜,她再也無法閤眼。
……
平坦的宮道上,藉着月光,就算是沒有拿燈籠,也照樣能看清楚腳下的情況和道路的方向。
只有在這樣的暗夜裡,每個人都卸下一身疲憊,躺在一方牀榻上,才知道擁有再多也不及一個舒服的牀、一個溫暖的懷抱,更讓人覺得幸福。
然而,若不是想念那個懷抱,唐厲風也不會在四更天獨自前往慈航齋。
一路上,他不知道葉疏煙有沒有睡着,也不打算敲開她的房門,只想在她的住所外徘徊一陣而已。
好像他們彼此不見面就能忘卻失去的皇兒、就不會讓哀痛成倍……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會不會走到慈航齋,只是信步向前而已。
想象中,崇政殿離慈航齋那麼遙遠,可是想不到他沒用多少時間就走到了這裡。
然而,就在他要轉過彎道的時候,葉疏煙正站在一扇窗內,而她身後,竟出現了一個身穿夜行衣的人。
他眼底猛地燃起一團冷火,悄無聲息地靠近了慈航齋……
所以,從葉疏煙對唐烈雲說:“我愛的只有叱吒風雲的英雄,而不是臨陣脫逃的懦夫”這段話開始,唐厲風便聽到了他們之後所有的談話。
儘管不太清晰,但是他驚怒惱恨地從頭聽到唐烈雲離開。
唐烈雲的聲音,他的身形姿態、輕身功夫、騰挪步法,唐厲風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就算是穿着夜行衣,他照樣能辨別出來。
怪不得唐烈雲今天看到葉疏煙摔下玉階的時候,會搶先一步接過了葉疏煙;
原來他們早已相識,甚至早就有了關於“平安”的約定!
到底是從何時開始,他們之間究竟發展到何種程度,他那樣緊張葉疏煙的孩子,那孩子到底是誰的!?
看着唐烈雲離開,唐厲風下意識地想要追上去,但卻覺得剛剛癒合的傷口不知從哪一刻開始已經崩裂,血水染紅了他的象牙白蜀錦便袍……
痛感襲來,他不得不咬牙忍痛,在西落的月光裡,沿着黑暗的宮道,捂住傷口,孤獨地返回崇政殿。
唐烈雲,朕要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