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春伊始,城裡田間一片欣欣向榮。
自從北狄退兵,不僅街市恢復了往日的繁榮景象,連大景的朝堂似乎也和諧了許多。
往日每天早朝都是圍繞着戰事產生的一系列問題——兵道修繕、流民安置、軍費超支——爭論不休,如今這些問題似乎隨着北狄的退兵突然都煙消雲散了。
朝堂上每日能引起爭論的無外乎一些年初新政引起的問題。
早朝的時長驟減,有時候一刻多鐘便結束了,一衆朝臣彷彿只是到太和殿打了個卡。
不僅如此,連葉傾懷每天要處理的摺子都少了不少。
這可能是親政以來葉傾懷最清閒的一段時間。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皇帝既沒有將這段忙裡偷閒的時間花費在後宮娘娘身上,也沒有像小時候一樣將自己整日整日地關起來閉門作畫。
她將空出來的時間用來了加強體育鍛煉。
這導致禁軍統領趙胤實的工作驟增,他從此多了一件差事——每天下午陪皇帝在箭亭練習騎馬射箭。
但沒過幾天,趙胤實就發現事情似乎並不是那麼簡單。
皇帝好像並不只是想惡補自己的騎術和箭術。
因爲在練累了休息的間隙,皇帝總是用一種嘮家常的口氣,和他有意無意地聊起禁軍裡的人和事,尤其是禁軍中校尉軍職以上的人,皇帝似乎對他們的能力、家世和脾性十分感興趣,一旦提到總要多問兩句。
但皇帝的面容上顯然沒有街頭巷尾裡打聽八卦的婦人那樣的愜意,趙胤實注意到皇帝每次聽完他的回答都只是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不予置評。
趙胤實是聰明人,他馬上就猜到了皇帝的意圖。
皇帝想從他這裡挑人去用。
能讓皇帝都如此上心和謹慎的位置必不會是尋常的小職位,而如今大景軍部空缺着尚未有着落的高位只有那一個。
京畿衛長史。
某日在箭亭練箭休息的間隙,趙胤實決定試探着挑明此事。
“陛下可是要從臣這裡抽調人手?”
葉傾懷怔了一下,隨即對侯在一旁的侍從和太監們道:“你們下去吧。”
待衆人散去,整個涼亭裡只有葉傾懷與趙胤實二人。皇帝飲了一口熱茶,道:“顧海望革職後,京畿衛長史位置空缺,京畿衛的事情一直是暫由兵部定奪。但開年之後兵部事情越來越多,這樣下去不是長久之計。”
趙胤實心道:果然如此。
皇帝與他直言,他也不必再避諱,徑直問道:“陛下可是想從禁軍中擇取一人?”
葉傾懷看着他笑了笑,道:“朕其實本是屬意你的,想着把你調去京畿衛管事,等那邊平順了再將你調回來。但是如今皇后有孕在身,宮中要格外戒備,旁的人朕不放心。宮中離不開你。”
趙胤實的心跟着皇帝這短短的幾句話像是經歷了急風驟雨般起起伏伏。
京畿衛長史雖然無論從品級還是統轄人數上都高出禁軍統領一截,但禁軍統領這個位置在整個大景行伍之中,都是毋庸置疑首屈一指的位置。
因爲它是最接近皇權的位置,甚至可以直接影響皇帝的人身安全。
這和“京官大三級”是一個道理。
若是當真將他調至京畿衛做長史,那便是明升暗貶了。
但皇帝后面又說了一句因爲皇后懷孕,趙胤實便立即明白了過來。
皇后有孕的消息傳出來後,葉傾懷不僅從未在坤寧宮中留宿過,還讓趙胤實將在坤寧宮值哨的人全部換成他信得過的人,嚴查出入人等。顯然,比起擔憂皇后的安危,皇帝對皇后的行爲更像是一種監禁。
而這些事,葉傾懷不放心交給別人。
“謝陛下厚愛,微臣必將恪忠職守。”趙胤實道。
葉傾懷見他會意,沒再多說。話題又回到了京畿衛長史的人選上:“你之前和朕誇讚的那個叫許宥行的,朕把他調到御前當值了幾天,確實是個機靈的。你覺得他怎麼樣?”
趙胤實臉上露出了爲難的面色:“如此大事,微臣不敢亂言。”
葉傾懷有些惱道:“你出身京畿衛,還出任過神威衛衛將軍,又在禁軍當了快一年的統領。此事若是連你都不敢言,那便無人敢言了。”
見葉傾懷着惱,趙胤實這才說出了心中擔憂:“宥行雖說出身世家,功夫也不錯,性子也沉穩,在禁軍中有些威望。但他畢竟只是一介中郎將,一躍而至京畿衛長史的高位,微臣恐怕他難以勝任。”
“朕查閱過他的履歷。許家是京左百年世家望族,只是因爲遲遲沒有站隊顧閣老所以這兩年受了些排擠。許宥行是許家這一代的嫡子,不僅功課好,而且與顧黨和不是顧黨的人都相處得不錯,看得出來是個會做事的。趙將軍擔心的是他資歷不夠,難以服衆嗎?”
“是的。微臣擔心的是不僅他的身份難以服衆,而且他和陛下的關係也並沒有緊密到可以讓衆人望而卻步。”
葉傾懷蹙了蹙眉頭,忖了忖,沒忖明白,於是道:“胤實,你是朕的禁軍統領,朕等於是把自己的腦袋交給了你掛在你的腰上。你把話說明白些,不要跟朕藏着掖着說話。”
趙胤實整理了一下措辭,道:“陛下,京畿八衛分爲京中的天威衛、神威衛、掌管城門的九門衛、收集情報的錦衣衛、以及在京郊駐軍的龍驤衛、驍騎衛、天策衛、鷹揚衛。只要能掌控住京畿八衛的八名衛將軍,就等於掌控住了京畿衛。但陛下可知,這八名衛將軍都是什麼人?”
這個葉傾懷十分清楚。她近期的精力都花費在京畿衛上,對京畿衛的組織結構和人員構成可謂瞭如指掌。這八個人可以說都是顧世海的人,區分只在於是在人前就能明目張膽地與顧世海一唱一和還是維持着表面中立實則與顧世海暗通曲款的差異。
這也是葉傾懷頭疼的地方。
她既不能派一個顧黨去管理京畿衛——這顯然不是葉傾懷的本意,也不能派一個和顧黨對立的人去——那樣只會被下面這些人架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