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微霜。
顧芊芊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她無意再在這個無解的問題上多做糾纏,彎腰將謝蘭兒從地上扶起來,柔聲道:“蘭兒,你現在還是先好好休息吧,一會兒我叫鳳飲進來爲你把一下脈,若是無大礙,明日咱們便去安排謝丞相後事。”
謝蘭兒聞言卻是激動起來,她一把抓住顧芊芊的手臂道:“顧姐姐,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爹他……”
“蘭兒……”顧芊芊滿臉歉意地望着謝蘭兒道,“抱歉,我們來晚了一步,謝丞相和謝夫人已經……如今我能做的,也只是收殮歸葬他們的屍骨而已。”
“不,顧姐姐。”謝蘭兒卻是哭得涕泗橫流,“深恩難報,你對我謝家有再造之恩,我謝蘭兒今生今世定會爲顧姐姐馬首是瞻……”
謝蘭兒一直以爲謝家大房如今是在劫難逃,斷子絕孫,徹底地灰飛煙滅了。如今不僅能夠保住羲弟和她這兩支香火,爹孃也不用曝屍荒野,屍骨無存,得不到香火供奉,做那孤魂野鬼!
“蘭兒!”顧芊芊打斷謝蘭兒過於激動語無倫次的話語,鄭重其事道,“倘若你真的感激我,那就好好地活下去,也不枉我這一番心血!”
顧芊芊從謝蘭兒房間裡退出來,又去謝羲房間裡看了看,涅盤藥效雖然已經退去,但他依舊未醒,臉色煞白,如果不是胸口還有微弱的起伏,看起來就像是死人一般。
顧芊芊掀開他的被子,爲他全身上下抹了一遍藥,他身上縱橫交錯的傷痕如今已經慢慢結痂脫落了,露出泛白的皮膚,長歌也說過,謝羲身上的這些傷看着嚴重,其實只是傷及了皮肉而已,真正讓他性命危在旦夕的,是被金縷衛傷及到了的肺腑,就算今後能醒來,也會落下病根。
但只要能醒過來,就會有希望,不是嗎?
姜寒銘這時端着藥碗走進來,對顧芊芊道:“媳婦,你歇一會吧,我來給他喂藥。”
顧芊芊點點頭,讓開了位置,但倚在牀柱上並未離開,她看着姜寒銘動作嫺熟地將藥喂進謝羲嘴裡,不由得笑了起來。
“媳婦你幹嘛瞅着我笑?”姜寒銘看着顧芊芊盯着他笑得如春風一般溫柔,不由得覺得害羞和彆扭,手腳都不知該往哪裡放。
“我只是覺得,這喂藥伺候人的活,你做的比我這個當丫鬟的還要熟練,真讓我自愧不如。”顧芊芊笑着答道。
“媳婦你就別取笑我了。”姜寒銘臉上微紅,他將藥碗放在托盤上,拿出帕子爲謝羲擦了一下嘴,最後還替他捏了捏被子,起身端起托盤道,“媳婦,咱們現在先出去吃飯吧,長歌都在下面等着了。”
顧芊芊點了點頭,從謝羲房間出去關上門,然後跟在姜寒銘後面走着,並說道:“寒銘,我剛剛說的那些話,並不是取笑你的意思,我只是覺得我這個娘子做得實在是太失
職,很多事都要勞煩你來幫我做,從姜家村出來以後,你一直都在圍着我打轉,卻很少有機會去做自己的事。”
姜寒銘停住腳步,轉頭衝顧芊芊笑道:“媳婦你這是說得什麼話,咱們是夫妻啊,你的事自然就是我的事,我們之間哪用分得那麼清楚。”
顧芊芊聞言只是搖頭,道:“寒銘,之前我就說過,我不能把你牽絆住,我有欲除之而後快的人,你身上又何嘗不是揹負着孃的血海深仇,如今你爲我做了這麼多,也該去做自己的事了。”
姜寒銘垂下眼,他身量極高,又兼練武,更是挺拔,顧芊芊站在他的身邊愈發的嬌小玲瓏,他輕聲道:“媳婦你現在是要我去江州追隨王爺嗎?”
“如果那是你現在所求的,我並不反對。”顧芊芊走上前,手指微微拂過姜寒銘的臉頰,笑道,“雖然還是捨不得,但如今我已經沒有退路了,寒銘,正如你所說,我們是夫妻,你必須跟我同進退才行。”
“媳婦……”姜寒銘正要說什麼,隨即卻被顧芊芊打斷道,“寒銘,你聽我把話說完,我想要大仇得報,還需要籌謀靜待,而你有王爺相助,報仇之日指日可待,所以現在,你先去做好你的事,不用擔心我。”
姜寒銘聞言沉默了良久,但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姜寒銘雖然不通政事,但看如今那滿街張貼的皇榜告示也知道如今京城之中已是風起雲涌,如果媳婦是個普通人還好說,但她如今在其中周旋,實在是太過危險,他如何能放任她一人在京中?
顧芊芊想得比姜寒銘更長遠,如今楚孜然率百萬大軍攻打漢州,大周有一半的兵力都被漢州牽制住,再加上朝廷之上動盪不安,各諸侯王此時必定會小動作不斷,以蕭宏景的性格一定不能忍,大周的內亂,就算她不去推波助瀾,也爲期不遠了。
亂世之中,梟雄並立,更能夠渾水摸魚,而想要攪動內亂這場風雲,就必須在內亂之前聚集勢力,只有兵馬在手,才能在亂世中縱橫捭闔,一呼百應。
而對於姜寒銘來說,想要在最短時間裡聚集起一股力量來,就必須走軍功這條路,自從顧芊芊要他強身健體以來,他一直都是聞雞起舞,本身武功已是不弱,再加上戰場上有楚孜然的關照,想要出人頭地並非難事。
只要他能立下戰功,顧芊芊自然有辦法讓他節節高升,等時機一成熟,就振臂一呼,反了這大周的天下!
只是今後,很難再有像如今這樣悠閒寫意的日子了。
飯桌上,顧芊芊和姜寒銘都很安靜,倒讓坐在一旁的長歌變得有些不習慣起來,放下筷子道:“以往你們夫妻坐一塊,總是互相夾菜夾個不停,今天這是怎麼樣,怎麼突然都沒動作了,你們是不是吵架了?”
顧芊芊和姜寒銘同時對視一眼,兩人俱都搖搖頭,顧芊芊沒有說話,姜寒銘低聲答道:“沒有什麼,我只是,在想事情而已。”
“有什麼事非要這麼藏着掖着嗎?跟本公子說說,或許我能幫你解惑。”長歌一把打開他的摺扇,自以爲風流倜儻地扇了扇。
顧芊芊倒是微微笑了起來,道:“其實也沒有什麼大事,我只是想要寒銘去做他自己的事罷了。”
“所以姜兄這是放心不下芊芊,心裡糾結?”長歌用手撐起頭,拿筷子敲了敲碗碟道,“姜兄大可放心,芊芊我會替你好生照看着,你放心去做你的事去吧,更何況……”
長歌眸色微微深沉起來,道,“你若當真想保芊芊一世無憂,就必須要先讓自己強大起來,而不是處處幫着芊芊做事,她需要的是一個頂天立地的丈夫,而不是一個管家!”
姜寒銘聞言渾身一震。
此後,幾人再無話說,吃完飯之後便各自散開了。
晚上回房後,姜寒銘看着坐在梳妝檯前梳理髮絲的顧芊芊出了一會兒神,然後輕聲道:“媳婦,再等幾天,等這裡的事了,我便去江州尋王爺。”
顧芊芊聞言手一顫,木梳從指尖滑落,掉在地上發出“啪”地一聲,她的眼底泛起漣漪,卻又生生地忍住。
顧芊芊沒有回頭看向姜寒銘,她直直望着銅鏡,朦朧的鏡面倒映出的是個雲鬢花顏的貌美女子,明眸皓齒,顧盼生姿,只是眉宇間卻籠罩着一絲痛意。
原來哪怕早已經拿定了主意,到頭來還是會心生悔意,多年以後,不知道她會不會爲今天的所做的決定而後悔?
只是如今,她再也沒有理由再將姜寒銘困在身邊了,她故作平靜道:“好啊,等此間事了,我就回去幫你準備行李和乾糧。”
姜寒銘慢慢地來到顧芊芊身後,他將雙手放在顧芊芊的肩上,兩人的視線在銅鏡裡交匯,許久聽到他笑着道:“我的媳婦,當真是漂亮得像九天玄女一般。”
姜寒銘低下頭,滾燙的吻落在顧芊芊的脖頸邊,他將薄脣靠在顧芊芊的耳邊,輕聲道:“媳婦,芊芊,你一定要等我回來。”
顧芊芊閉上眼,眼淚終於從眼眶中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她伸手握住姜寒銘放在她肩上的手,哽咽道:“我等你,寒銘,我等你回來,你也一定要回來……”
夜沉沉,星月無影,客棧裡有人心潮澎湃,有人欣喜若狂,有人滿懷心緒,但最終都恢復了平靜。
夜半之時,不知何處突然傳來了一兩聲尖銳的口哨聲,客棧裡的一個房間裡,一個身影從窗戶上一躍而下,瞬間消失在黑暗中。
而還有一道身影,站在窗前,靜靜地從開了一條縫的窗戶裡望着那道身影慢慢地遠去……
那道身影穿過樹林,越過房頂,消無聲息地停在一處巷子裡,而那裡,早有三四個人正站在那裡等候,看見他出現,便立馬拱手施禮,齊聲道:“主子。”
“大半夜的突然急着見我,可是有何要事?”那人聲音清越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