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含玉看着他負手遊走在人羣中,神色淡淡,臉上並沒有多少興奮熱鬧之感,只有路過在胭脂水粉的鋪子,他纔會駐足,仔細爲娘子挑選着胭脂,只是看起來他不太滿意,微蹙的眉頭一直都沒有鬆開過。
不知爲什麼,外面錦繡萬千,她的視線就是沒有辦法從他的身上移開。
郭含玉越來越好奇,被他視若珍寶的娘子究竟是什麼樣的女子?只是不知,他的娘子爲何沒有跟着他一起來?
郭含玉剛這麼想着,便聽見渭水邊上的他略帶驚喜的聲音:“媳婦?”
她心底一顫,凝神望去,正好看見蹲在河邊的那個女子驀然回首。
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一笑傾城,郭如玉自詡美貌如花,在她面前,卻突然有些自慚形愧。
這就是他的娘子嗎?郭含玉扯着手帕,隱在樹林中,她看着他們抱在一起,看着他們沿着河堤悠閒漫步,看着他捧着她的臉,輕輕地吻下去。
他眉眼之中的溫柔寵溺,驚豔了月色,讓郭含玉有些失神地望着他們,這就是他的娘子嗎?看起來,和他真的很配。
郭含玉心裡沒有嫉妒,只有深深的羨慕,她回到家,怔怔地躺着發了很久的呆,等到回過神來,發現臉上冰涼一片,她伸手往臉上一抹,才發現淚溼枕巾。
沒有人知道,她還是調製胭脂的高手,以前待字閨中的時候,她就經常素手調香,只是後來嫁了人,生活困苦,她才漸漸沒有了這方面的心思。
誰知後來夫君早喪,唯一能夠依靠的兒子也夭折,村裡人人都說她是剋夫克子相,害得她在村裡舉步維艱,後來她索性破罐子破摔,知道男人貪戀她的美貌,便讓這美貌徹底地發揚光大。
她知道別人嘴上說得有多難聽,但她不在乎,人生在世,本就是短短几十年,及時行樂有什麼不好,她本就是孤身一人,早就不在乎那些閒言碎語了。
只是多少次午夜夢迴,無論身邊有沒有躺着一個男人,她都覺得內心深處空洞無比倦意陣陣,彷彿能聽見冷風呼嘯的聲音,仔細想想,她如今笑得嫵媚多姿,她已經想不起曾經那個笑若春水的郭娘子是什麼樣的了。
郭含玉赤腳走下榻,坐在梳妝檯前,打開了抽屜,好久沒有碰過香料了,希望自己的手藝還沒有生疏。
就讓她親手爲那姜夫人調製一款胭脂吧,就當是緬懷她那一剎那的怦然心動。
然後,她也想要去過那種安然寫意的生活。
幾個月之後,渭水村裡發生了一件事,那個風流貌美的郭寡婦,突然從村子裡消失了,有人曾看見她獨自一人一人挽着包袱,踏着晨光,上了一輛馬車,去處不知。
鳳飲在謝羲房間撐着頭睡着,一覺醒來的時候,已是天光大亮。
他站起身,活動了一下早已僵硬麻木的筋骨,便聽見牀上傳來一聲輕喚:
“鳳飲公子?”
謝羲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醒了過來,睜着一雙眼睛怔怔地望着繡花描鳳的牀頂,直到聽見桌椅發出的聲音,他才轉動了一下酸澀疼痛的眼睛。
鳳飲執起他的手,號了號他的脈,道:“你現在需要摒棄雜念,好生休息,思慮過重對你沒有好處。”
“我明白了,多謝鳳公子。”謝羲虛弱地笑了笑,“那敢問鳳公子,我這身體,要什麼時候才能下牀走動?”
“少說一月,多則三月。”鳳飲淡淡道。
“一月?”謝羲怔怔道,“那我一定得要好好養着身體。”
鳳飲站在欄杆邊,靜靜地想着事情。如今謝蓉蓉就在白馬寺,距他如此之近,只要他想,馬上就可以見到她,見到朝思暮想的那個人。
他想見見她,看看她現在過得好不好,是胖了還是瘦了,有沒有在宮裡被人欺負……還有,他還要提醒她,皇帝不是一個值得託付終身的好人,讓她一定要小心防範,如果有必要,讓她一定要等着他來救她。
只是……他卻在猶豫,謝蓉蓉的絕情之語猶在耳畔,仿若昨日,她,真的願意看見他嗎?
鳳飲在外面一直站到日頭高起,還是沒有拿定主意。
“鳳公子。”石心兒一上樓便看見了鳳飲,微笑着招呼了一聲。
鳳飲淡淡地衝他點了點頭。
石心兒與鳳飲相處了幾日,知道他的冷淡,見此也不在意,他左右一望,沒有看見謝蘭兒,猜想她現在應該還在房間裡,便徑自去找她。
石心兒站在謝蘭兒房門前,清了清嗓子,然後擡手敲門,誰知敲了半天,屋裡也沒有什麼動靜,他不由得皺了眉,難道蘭兒不在屋子裡麼?那她在哪,廚房,院子,還是羲弟的房間?
石心兒放在門上的手微一使勁,誰知那房門就那麼“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門沒關麼?
石心兒擡腳走了進去,輕喊了一聲:“蘭兒,你在裡面麼?”
他站到桌前,左右一望,房間裡空無一人,石心兒不由得輕笑:“這丫頭,還以爲是在家裡麼,出去連門都不栓上,也不怕遭賊。”
石心兒轉身欲出去,他突然看見桌面上攤開一張紙,不由得伸手拿起來,定睛一看,眼睛不由得慢慢瞪大,他有些慌不擇路地奔了出去,一把扯住鳳飲,大吼道:“你知道蘭兒出去多久了嗎?”
鳳飲有些不明所以,他掙脫石心兒的錮制,道:“謝蘭兒沒有在房間裡麼?”
“她不在,她留信說她去找她姐姐去了,她什麼都不知道就去找她姐姐去了……”石心兒有些口不擇言,他摸了一把臉,道:“不行,不能讓她去,現在也許還來得及,我要去找她!我得去救她!”
說完他像風一般快速衝下了樓,騎馬一路往白馬寺的方向趕去。
那封信被石心兒揉成一團,扔在了鳳飲的腳下。
鳳飲蹲下身,將信展開,隨意掃了一眼,便將
信扔下,他的眼神突然間變得幽深,往謝羲的房間看了一眼,想了想,扔下紙團,也跟着轉身走了出去。
一會兒,又有一匹馬從客棧裡跑出來,看方向,也是一路朝白馬寺而去。
正在擦桌子的跑堂有些奇怪地朝那個方向望了一眼,繼而搖搖頭道:“這些人還真是奇怪。”
白馬寺是皇家寺廟,雖說平時也接待城中燒香禮佛之人,但自從謝貴妃親臨,御林軍就將白馬寺圍得水泄不通,閒雜人等一律不得入內。
謝蘭兒將馬拴在鬧市中,自己徒步爬到白馬寺外圍,躲在一棵大樹後,小心地望着周圍嚴正以待的御林軍,咬了咬脣,不知該如何是好。
她不能光明正大地去求見姐姐,她現在明面上是大理寺已經死掉的罪犯家眷,一旦光明正大地出現,不知會掀起多大的驚濤駭浪。
謝蘭兒手指無意識地扯着頭髮,眉頭緊鎖,該怎樣才能見到姐姐呢?
她不能明着出現,硬闖也是不可能的,可如果就這樣無功而返,她多少有些不甘心。
謝蘭兒在樹後站了一會兒,腿都有些痠麻了,她捶捶腿,見這樣乾等着也不是辦法,便小心翼翼地走進蔥鬱的樹林裡,繞着白馬寺外圍慢慢走着,一邊走一邊想。
也許是想得太過入神,沒有看到前方草叢裡有一個斜坡,清晨露水還沒有被徹底曬乾,還有一股溼意,謝蘭兒腳踩在上面,半邊沒有踩實,腳底一滑,便不由自主地摔了下去——
“啊!”謝蘭兒忍不住尖叫,她從那小斜坡上滾下去,在草叢裡打了一個滾,頭髮上衣服上全是草的碎屑,謝蘭兒被摔懵了,她擡起頭,使勁地搖了搖頭,才覺得這股眩暈感下去了。
她撐着身體坐起來,只覺得背上一片火辣辣的疼,謝蘭兒忍不住輕聲呻吟起來,她剛剛摔下來的地方,地上有幾塊碎石,她的背又剛好烙在上面,現在格外地痛。
謝蘭兒用手撐着地,搖搖晃晃地爬了起來,只覺得骨頭彷彿要散架了似的,她忍不住活動了一下筋骨,只覺得裡面“咔吱咔吱”作響。
她悶哼了一聲,也就是這個時候,她突然聽見不遠處傳來了依稀的人聲,謝蘭兒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她快速蹲下身,用手捂着嘴,半點響動都不敢發出來。
該不會是御林軍吧?完了,要是被發現了,把她當成是意圖不軌的人扭送到五城兵馬司,到時候什麼都要被暴露了!
謝蘭兒壓低腦袋,心怦怦直跳,她在心裡不住地祈禱着:不要過來,千萬不要過來,不要被發現……
誰知那人聲越來越近,謝蘭兒緊張地閉上眼,那些談話的聲音也漸漸地傳到了她的耳朵裡:
“師兄,貴妃施主要在寺裡住多久啊,如今外面被將軍兵馬圍着,寺中的兄弟都怪不自在的。”
“師弟,做好你自己的事,那些紅塵之事,你就不要去揣摩了,一切聽住持的就可以了,快走吧,住持吩咐的事咱們還沒有做好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