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清明稱病接連三日未進宮。
覃牧秋強撐着精神每日上朝聽政,常寧軍一敗之後一直未有動靜,朝中諸臣都頗爲欣喜,終於可以過一個安穩年了。
覃牧秋知道,常寧軍之敗,敗在失了紅楓營主將,可整體受損卻不算大。李謹當日攻城,或許是避諱有火雷,又或許是有別的打算,虛張聲勢走了一遭便繞路回去了。
被火雷傷及的多是後來的紅楓營和於允率領的小隊人馬。
年節將至,李謹會不會繼續攻城,覃牧秋不知道。他此時才發覺,自己雖然和李謹出生入死多年,但是對於李謹他實在是瞭解甚少。
倒不是李謹與他生分,而是覃牧秋向來不是心思深沉之人,不愛揣摩旁人的心思。在常寧軍中,李謹吩咐他做什麼,他便盡力去做。讓他打先鋒,他便打先鋒,讓他做後援,他便做後援。
因爲他全然相信對方,又實在不是愛操心的性子,所以從不問緣由。
甚至當時李謹起兵造反,他都不問緣由的一拍腦袋便跟着對方造反了。
他不是沒有自己的原則,而是相信李謹的原則。
多年來,常寧軍南征北戰,戍邊攘夷。在覃牧秋的心裡,李謹便是大餘的脊樑。
這根脊樑要坐上龍椅,有何不可?
可是,如今他自己坐在了龍椅上。他試圖揣測李謹的動向,卻發現無能爲力。他不知道李謹的行事慣例,不知道李謹的最終目的,不知道李謹會進還是退。這讓他有點苦惱。
那木盒一直放在書案上,覃牧秋時常看着木盒發呆。他有些舉步不前的迷茫,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
“陛下,該用膳了。”榮安道。
覃牧秋放下手裡的摺子,他如今越來越像個皇帝了,而且算得上是個勤奮的皇帝。
“覃牧秋”的第二次死亡,讓他意識到了危機感。他想,或許自己要在這皇宮裡過很久,如果李謹一直不來,這江山總不能荒廢了。
“榮安,你要是能幫朕批摺子該多好。”覃牧秋道。
“奴才只管伺候陛下,哪裡懂這些事。”榮安如實道。
覃牧秋嘆了口氣,心道如果趙清明在就好了。
一頓飯吃的索然無味,覃牧秋突然有些同情李逾,雖是萬人之上的天子,可這份孤獨卻也同樣是無人能及。
覃牧秋披了厚厚的大氅,立在殿外,看着層層疊疊的殿宇廊柱,心裡有股說不出的蕭瑟之感。
“陛下,外頭冷,莫要着了涼。”榮安在一旁提醒道。
“榮安,朕從前是個怎樣的人,你說來聽聽。”覃牧秋道。
“這個……”
“但說無妨,朕不會怪罪於你。”
榮安思索了半晌,道:“陛下從前不愛言語,不愛與人親近,唯一的愛好就是聽琴,時常傳宮外擅撫琴的公子來殿內撫琴。”
“只是撫琴?” 覃牧秋挑眉問道。
榮安一臉尷尬的道:“有時也會留公子在殿內過夜。”
覃牧秋嘆了口氣,不想繼續深入這個話題,便轉而問道:“麒麟衛之事你曉得多少?”
榮安道:“玄衣麒麟歷來受陛下愛重,不過陛下似乎甚少吩咐他們做尋常之事,大多數時候,兩位大人都是靜候差遣。”
覃牧秋冷笑了一下,心道,取自己胎記這樣的事,的確不是尋常之事。
“玄麒前幾日已回宮了,你可知玄麟現在何處?”覃牧秋問道。
“玄麟大人的去處,除了陛下無人知曉,便連兩位大人之間都互相不知彼此的任務,奴才就更不會知道了。”榮安道。
另一位麒麟衛在執行什麼任務?覃牧秋實在是想不到,總歸自己已經“死了”,不至於再被殺一次吧。
“榮安,你去幫朕準備一套尋常衣物,朕要出宮一趟。”覃牧秋道。
榮安聞言臉色立即就變了,忙道:“陛下,趙大人不在宮中,是否傳薛將軍隨護?”
薛懷廣便是羽林軍的另一位大將軍,與趙清明平級。不過平日裡在御前多半是趙清明護衛,薛懷廣則負責統領羽林軍一應大小事務。
“朕和他又不熟,不必了。”覃牧秋轉身進殿,瞥見書案上的木盒,眉頭微皺,打消了讓玄麒隨他出宮的念頭。
榮安找出了衣物,服侍覃牧秋換上,又道:“要不,奴才着人將趙將軍宣進宮來?”
“算了,朕記得羽林軍有位叫尚等的將軍,傳他來隨護即可。”覃牧秋吩咐道。
榮安忙應是。不一會兒功夫一頭霧水的尚等便來了,他在羽林軍當值多年,今日被皇帝宣見還是頭一遭。
覃牧秋也不與他廢話,只吩咐他換了便服,備好馬隨自己出宮。尚等自是不敢多問,急忙照做。
兩人出了宮門騎馬直奔萬里寺,一路上尚等都不敢言語,不知這位今日發的什麼瘋,要去何處。
不知是雪天路滑,還是覃牧秋與所騎之馬沒什麼默契,臨近寺廟附近了,那馬一個不穩竟將覃牧秋摔了下來。
尚等眼珠子都快嚇出來了,忙磕頭請罪。
覃牧秋有些惱火的瞪了一眼那匹馬,心中有些後悔沒將紅楓養在宮裡。他不將紅楓養在宮裡,一來不放心宮裡的養馬之人,不想讓紅楓受委屈,二來想着有一日,若李謹打進中都又不肯認他,尋得機會便偷偷跑出宮。屆時若紅楓在宮裡,想偷出來恐怕就難了,畢竟常寧軍中無人不識紅楓。
至於他會擔心李謹不認自己,他也說不清楚爲何會有這個念頭。
“無妨,左右也快到了,朕走着過去吧。”覃牧秋理了理衣衫,發覺自己的左臂被地上的碎石割破了,劃了一道長長的口子。
尚等驚魂未定之際,見覃牧秋已經捂着胳膊走了,忙牽着兩匹馬跟在後頭,心裡七上八下的。
到了萬里寺,沒想到趙端午正在無雲房中,覃牧秋一時有些驚訝。房中二人見覃牧秋一身狼狽,手臂還沾着血,俱是嚇了一跳。
無雲忙取了傷藥替覃牧秋處理傷口。
“陛下怎會受了傷,沒有隨身帶護衛麼?”趙端午問道。
“帶了,在外頭候着呢。”覃牧秋道:“跟沒帶沒什麼兩樣。”
“傷口很深,似是被鈍器所傷。”無雲道。
“這……”趙端午一臉難以置信,忙道:“是何人如此大膽?”
覃牧秋看了一眼趙端午,覺得有些尷尬,不耐煩的道:“朕今日來找無雲有些話要單獨說,你可是還有別的事?”
“沒有”趙端午道:“既是如此,端午便先告辭了。”說着衝無雲點了點頭便退了出去。
無雲替對方包紮完傷口,見對方面色不大好看,便不言語,只等着對方先開口說話。
趙端午出來後轉過迴廊,見尚等立在那裡,忙上前打招呼。兩人因着趙清明的關係,極爲熟稔。
“陛下怎會受了傷?”趙端午問道。
尚等有些爲難的道,“你莫要問了,便當做什麼都不知道。”說罷便三言兩語的將趙端午打發走了。既然對方已經與陛下見過,陛下想必是覺得落馬有些尷尬,纔沒說,自己當然也不便說了。
趙端午離開萬里寺,便騎着馬一路飛奔,直接去了覃府。他從後門進去,徑直去了後院,果然見到趙清明坐在迴廊的欄杆上,正喝着悶酒。
“哥,你不是不喝酒的麼?”趙端午走過去拿起酒壺聞了聞,確定裡頭是酒。
“回去告訴母親,我今夜便回府。”趙清明道。
“我不是來找你回去的。”趙端午坐到他旁邊,拿起酒壺飲了一小口酒,道:“陛下被人襲擊了,你知道麼?”
趙清明聞言立馬清醒了三分,問道:“什麼時候的事?誰幹的?”
“不知道。”趙端午煞有介事的道:“受了傷,而且傷口很深,是被鈍器所傷。”
趙清明聞言想也不想的便起身去馬廄牽了馬,從後門出了覃府一路奔向皇宮。
趙端午聳了聳肩拿起酒壺又喝了一小口。
覃牧秋的死訊傳到中都的時候,趙端午便知道自己的哥哥恐怕會爲此大大的傷心一番。不過凡事總要有個限度,恰好陛下受傷的事能轉移一下對方的注意力,不至於讓對方整日躲在覃府不聞世事。
趙清明進了宮門才知道覃牧秋不在宮中,他不由爲自己的大意有些懊惱。趙端午並無官職,自然不會進宮,那對方是在哪裡見到的覃牧秋,難道是萬里寺?
他來不及多想,騎上馬直奔萬里寺而去。
自那夜做了那個夢之後,趙清明便產生了一個揮之不去的念頭。
他不斷的找線索,想要推翻這個念頭,卻發現所有的線索非但沒有推翻反而大大的印證了他的這個念頭。
如今的李逾,是覃牧秋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