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在爸爸胸膛上,顏悅這一覺竟睡得特別沉,到了該上學的時間,也沒一點要醒過來的跡象。顏鎮拿了她的諾基亞,通訊錄裡竟有十幾個老師的聯繫方式,他找了個資縣本地號碼的老師,以顏悅的語氣發個短信過去請假。資縣本地號碼,又是個老師,應該是資縣中學的吧?
不巧,他發短信的號碼不是顏悅班主任的,只是個數學老師,今天剛好有數學課,數學老師收到短信,想着這孩子可真有禮貌,都記得給他這個數學老師請假了。
今天上午頭兩節是班主任何林章的英語課,到了上課時間依舊沒見到顏悅過來,便給顏悅打電話。顏鎮怕吵着女兒睡覺,毫不猶豫掛了,然後回個短信,跟剛纔那條請假短信內容一樣,老師,我今天身體不舒服,要請假一天。
何林章回復:知道了,週末好好休息,照顧好自己,爭取下週一回來上課,有困難跟老師說。
學校的假請好了,顏鎮以爲高枕無憂,卻見又來個電話,一個叫趙偉的,掛了又打,掛了又打。顏鎮連續掛了四回。
然後趙偉來了短信:你在上課嗎?方便的時候給我回個電話。
畢竟才認識相認幾個小時,顏鎮按捺住翻顏悅短信記錄的衝動,簡短地回覆了一個字:好。
顏悅一直沒醒,要不是能感覺到她有呼吸,顏鎮就得擔心了。
一直到上午十一點,門鈴響了,顏悅眼皮動了動,總算是被吵醒了。
睜眼首先看到爸爸的臉,顏悅咧嘴笑得很開心,甜甜地喊一聲爸爸。
“起牀吧,去開門看看誰過來了。”不是顏鎮不想動,是實在動不了。從凌晨兩點到上午十一點,女兒跟個樹袋熊一樣貼在他身上睡了整整九個小時,這九個小時裡,他除了右手拿顏悅手機處理了電話和短信,其他部位紋絲不動,這會兒半邊身體都麻了。
顏悅坐起,擡眼去看牆上的鐘,媽呀,十一點了!趕緊伸手去牀頭櫃摸手機,手機靜音了,趙偉打來了電話,她趕緊接通,“趙偉哥哥,你找我?”
“你在家嗎?我在你家門口,開門。”
門鈴又響了兩下,顏悅穿着拖鞋跑出去開了門。
門口站着的還真是趙偉,一手拿着手機,滿臉焦急。“我打了你一上午電話,你都沒接,”仔細一看,見顏悅眼睛腫着,兩邊臉頰紅通通透着手掌印,四肢上衣物沒遮住的部分都有淤青,“那幾個流氓欺負你了?”
顏悅點頭,把趙偉讓進家裡,“昨晚他們在路上攔我。”
“你身上是他們打的?”
顏悅再點頭,讓趙偉先在玄關等一下,她翻翻鞋櫃找備用的男拖鞋。她房間裡顏鎮麻木的身體有了些知覺,聽見客人進家裡的聲音,慢慢挪出房間,問,“悅兒,是誰呀?”
這邊剛進門的趙偉,正因爲顏悅身上的傷氣憤着,就看見一個男的從顏悅房間裡出來,穿着睡衣!這年紀,老得夠當顏悅的爸爸了!什麼不要臉的流氓,竟然欺負人欺負到姑娘房間裡!他那個氣呀,嘴裡喊着國罵衝過去一拳打在流氓臉上。流氓被打得鼻子噴血往後倒在地上,他不等流氓有反應的機會,又坐上去要繼續揍他。
顏悅正努力翻家裡鞋櫃呢,聽見背後有動靜,回頭一看,趙偉竟壓着她爸打,嘴裡罵着臭流氓。
怎麼回事?顏悅鞋也不找了,跑過去拉趙偉,“哥!哥!哥!別打別打,他是我爸。”
趙偉還抓着流氓的衣領呢,看着顏悅的臉問,“他威脅你這麼說的?你別怕,有哥在,你不用管他說什麼,哥幫你教訓他!”
“他沒威脅我,他真是我爸,我親生爸爸,昨晚那幾個流氓找我麻煩,是他救了我。”
“你不是沒爸爸嗎?”趙偉還是不敢放開流氓,奇怪地問。
“我又不是草履蟲,我當然有爸爸。”顏悅直接上手,讓趙偉站起來,然後去扶顏鎮。
顏鎮向她擺手,自己站起來去洗手間處理鼻血。
“什麼草履蟲?”趙偉見地上的人沒還手,對顏悅也客氣,便聽話地放開了人,站一邊問顏悅。
“草履蟲可以無性生殖,媽媽把自己分成兩半就有下一代了。”顏悅帶他去廚房,讓他洗了手上沾的血,再從她媽媽的臥室拿她爸的衣服交給趙偉,讓趙偉送進洗手間。自己去清理她臥室門口的血漬。
趙偉讀的書少,不懂這些生物常識,不過顏悅這一解釋他就知道自己說得不恰當了,“對不起,我以爲那是流氓,衝動了,不過他真是你爸?什麼時候冒出來的?”送完衣服,他還是有些不可置信。
顏悅點頭,“他確實是我爸,昨晚我放學路上被流氓堵了,他救了我,我就帶他回家了。”
合着是昨晚在路上撿回來的!“你這!”趙偉詞窮,“你不說兩歲你爸媽就離婚了嗎?你怎麼知道他是你爸?”
“我見過我爸媽的結婚證,他跟結婚照裡的男人長得一樣,而且我長得像他。”
趙偉對這句話還是半信半疑,不過這種懷疑,等顏鎮出來,顏悅站在他身邊,就煙消雲散了。
這就是傳說中的,不用親子鑑定就能確認父女關係的臉吧,趙偉心想,一樣的鵝蛋臉,杏仁眼,一樣薄厚適中的嘴脣。
“叔,對不起,我剛纔以爲您是流氓,下手重了,您沒事兒吧?”趙偉不好意思地上前道歉。
顏鎮出血已經止住了,換了乾淨的衣褲,斜瞥了他一眼,不做聲,坐到沙發上後,忽然間大吼了聲,“立正!”
趙偉下意識就站直了身體,隨着他的口令立正、稍息、向左向右轉,轉了一圈才反應過來,這是顏悅家裡呢,他怎麼這麼聽話?
顏鎮這邊,對趙偉的反應挺滿意的,但還是板着臉,讓趙偉自報家門,交代清楚爲什麼出現在這裡。
一聲報告喊出,趙偉又覺得怪異,怎麼有種向首長彙報工作的感覺呢?“我叫趙偉,1983年3月21日出生,籍貫廣省,身高一百八十六公分,體重一百零一公斤。目前在軍事科技大學修讀軍事指揮學。我收到顏悅發給我的信息說被流氓欺負了,我來給她撐腰!”
“爸爸,趙偉哥哥幫了我很多,他不是壞人,您別讓他站着了好不好?”顏悅見趙偉被她爸訓得這麼乖,怪不好意思的,向爸爸求情。
“嗯。”顏鎮喉嚨裡發出含糊的一聲,頭往一側的沙發努一努,“坐吧。”
這會兒趙偉才感覺他氣勢沒那麼逼人了。乖乖坐下,心裡默默好奇,顏悅她爸什麼來頭,怎麼有這麼強的部隊首長作風呢?
顏鎮指使女兒去洗澡換衣服,然後開始跟趙偉閒聊。
明明是兩個人有來有往的對話,趙偉卻能明顯感覺到自己段位遠不如面前這位大叔,他沒從顏鎮嘴裡知道多少他的信息,但卻把在E國時和顏悅相識以及送她回家、這段時間顏悅打電話找他哭訴和發信息求助的事情抖了個乾淨。
南市到資縣不管坐火車還是自己開車,都得四個小時,他十一點就來敲門了,所以,是早上六點就從南市出發的,顏鎮在心裡計算,“你開車還是坐火車來的?”
“坐火車來的。” 趙偉回答。
“晚上得回去吧?”
想到這個趙偉也頭疼,他一大早拿到手機後,見到這個星期顏悅給他發的許多短信,一條條說她回家路上遇到流氓騷擾,誤傷人被要求賠償什麼的,以及爲了避免被抓去坐牢,要去付錢的決定。他知道顏悅身邊沒有長輩在,這會兒指不定被欺負成什麼樣了呢,跟隊長打了招呼就坐火車出來了,當時並沒有考慮回去的事。
“我剛好打算帶顏悅去南市做個檢查,下午就去,你跟我們一起吧。”
趙偉聽了心中一喜,但也沒忽略顏鎮的話,“顏悅要做什麼檢查?”
“我懷疑她有創傷應激障礙。”
這時顏悅洗漱完畢了,正在吹頭髮。
“悅兒,你收拾一身換洗衣服,你趙偉哥哥晚上得回南市,我們一起送他。”顏鎮提高了音量對洗手間的人說。
“好!”顏悅說了聲,吹好頭髮回房間幾分鐘就揹着雙肩包出來了。
顏鎮帶兩個年輕人去外面吃了午飯,然後開車往南市的方向走。顏悅見到趙偉很開心,好幾個小時都在嘰裡呱啦說着不帶停的。趙偉也不煩,時不時應和一聲。顏鎮雖然一直在關注前方路況,卻也在聽着顏悅說話,也就知道了顏悅這段時間的全部遭遇,心裡默默思索要怎麼樣避免未來再發生同類事件。
送趙偉回軍科大前,顏鎮又帶他們倆吃了頓豐盛的晚餐,顏悅在來的路上把遇到流氓的全部細節都說出來了,也就想起了自己最開始的恐懼,怕被抓去坐牢,她藏不住自己的心思,晚飯時明顯沒有下午那麼活潑。她問趙偉和顏鎮,她會不會真的被抓去坐牢?兩個人都知道她希望聽到否定的回答,但兩個人都沒有讓她如願。
見顏悅始終不安,晚上又要爸爸陪着睡覺,顏鎮便承諾她,第二天上午去醫院做完檢查,下午帶她去找一個律所諮詢一下,聽一聽專業律師的建議。顏悅這才稍微放心了些,肯自己獨自睡覺了。其實顏鎮定的是一個套房,他們兩人的房間本來就連着的,只是顏悅太沒安全感,才這樣患得患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