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幾天,她都在膽戰心驚中度過,怕再遇到那兩個人,補好自行車胎後,思來想去感覺自己得找個同學一起上下學才安全。只是資縣本身就小,中學裡一共也沒幾個走讀生,4個高三重點班的晚自習時間又比其他班級都晚,她根本沒有順路的。無奈之下便找了自己初中時代的好朋友王書劍。
王書劍家在資縣郊區的化工廠家屬樓裡,並不順路,但顏悅開口,她便答應了下來,每天踩着單車繞個彎去她家一起走。
王書劍本沒考上資縣中學,在另一個更差的高中讀了一年之後,她爸媽找了關係又給資縣中學交了一大筆擇校費才把她轉進資縣中學的超招班裡。她自責讓爸媽多掏了那麼多錢,學習很是刻苦,自覺按顏悅所在的重點班一樣上早晚自習,每晚還自習到教學樓熄燈纔回家,所以顏悅才能把她拐到家門口這條路來。
初中時,她們兩人是一個班的,那會兒她還沒開始練奧賽,兩人朝夕相處發展出了深厚的友誼。只是上高中後,顏悅開始準備競賽,經常請假去省會南市參加培訓,加上她們兩個也不在一個班了,聯繫就少了些。但幼時的情誼,一輩子都不會變。
顏悅沒受傷,也就沒給其他人包括王書劍說遇到流氓的事。也正是這個僥倖心理,讓她吃了大虧。
連着三天都安全,她也就放鬆了些警惕,這一天王書劍家裡有事提前走了,她獨自一人回家。
就在上次遇到流氓的地方,被四個人攔下了,其中一人是那天兩個流氓之一,在後面抱着她的那個。“你可真不好找啊小妹妹。”那聲音痞裡痞氣,讓人聽着難受。
顏悅鼓起勇氣問,“你到底想怎麼樣?”
“那天晚上,你打傷我兄弟了,人還在醫院躺着沒醒呢。我不想怎麼樣,就讓你出個醫藥費就行了。80萬,你掏了錢,事情就過了。”
“不可能,我只是推了下他,怎麼可能要這麼多!”顏悅雖然年紀不大,但基本的常識還是有的。80萬在一線大城市可能不是什麼大數目,可這是資縣,一個常駐人口才二十幾萬的縣級市,平均工資才一千塊上下,普通人打工一年的收入也不過一萬來塊。80萬足夠買四套房了。
“他人現在就在市醫院的ICU裡躺着,每天三萬塊,我已經替你墊付了三天,老子現在是你債主,你已經欠我10萬了。他要是一直不醒,80萬可不夠用,你還得繼續掏。”那人見他有些猶豫,從口袋裡掏出幾張紙塞給她,繼續說,“這是市醫院的收據,你好好看,現在不掏也沒關係,大不了報警,讓警察叔叔來處理,你傷害我兄弟,那是鐵板釘釘,到了警察那裡可就不止是賠錢的事兒了,這是故意殺人,你不僅要賠80萬,還得去坐牢。”
聽到坐牢顏悅明顯害怕了。
那人見威脅起了效果,又遞過來一張紙條,“這是我的銀行賬戶和電話號碼,最晚本週五,給我把錢打過來,不然我就去報警,讓你下半輩子蹲牢去。”
“我沒錢。”顏悅不肯去接。
“你叫顏悅,17歲,你媽死了,家裡所有的存款和房子車子都留給你了,你現在可是個小富婆,怎麼會沒錢呢?”那人很得意,“我知道你家在哪裡,所以你別給我耍花招。”說完那人把紙條硬塞進顏悅口袋裡,走了。
顏悅回到家,開始看那個人塞給她的幾張紙,是一大堆收據,手術費、藥費、重症監護室費用等等,上面都是市醫院的章。
看着那些每天好幾萬金額的收據,顏悅心中滿是恐慌,那天她確實推了那人,她沒想到那人會傷得這麼嚴重。真的要賠錢嗎?可是那些錢是媽媽辛苦工作一輩子的積蓄,她怎麼能拱手讓給別人?可如果不賠錢,他們真的去報警,她被抓去坐牢怎麼辦?她才十七歲,剛剛拿到京城大學的保送,她還要上大學,要繼續學計算機,她不能去監獄的,她的人生不能這麼被毀了。
這個黑夜,比媽媽剛去世的那個晚上還要難熬。
心亂如麻,她萬分想要找個人問一問,問一問她該怎麼做,可沒有人可以指望。外公外婆沒有了,媽媽沒有了,所有的親人都不在了,連幫助過她的趙偉也在軍校,手機上交聯繫不上。
她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這事,不知道未來的路會走向何方,不知道這黑暗何時才能結束,光明何時方能到來,只感覺自己像一葉扁舟,在命運的狂風暴雨中隨時可能傾覆。
她又在心驚膽戰中熬了兩天,等最後週五最後期限,她思來想去,還是覺得前程更重要,隨便找了個理由向老師請假,拿着卡和證件去銀行,辦理轉賬。
櫃員一聽她要轉80萬給一個陌生賬戶,例行公事問她爲什麼轉?見她年紀小,又支支吾吾說不出理由。櫃員便把存摺遞回來了,讓她家長出面來轉這筆錢。
“我媽去世了,我,我沒有家長。”顏悅眼眶有些紅,一半是急的,一半是想起了媽媽。
櫃員大姐見她這神態,也軟下來,“那你認識這個人嗎?”
顏悅先點頭,再搖頭。
“這到底是認識還是不認識呀?”櫃員大姐看不懂她的意思了。
“見過兩回。”
給一個只見過兩回的人轉賬,說不出理由,還一筆就這麼大金額,大姐警惕起來,懷疑這孩子遇到了詐騙,二話不說報警了。
顏悅正跟櫃員大姐求情呢,忽然間就見到兩名警察進來了,直接往她的方向走過來。心想難道是那個人等不及,提前報警了嗎?心裡更是害怕。
警察走到她旁邊,問櫃員大姐,“就是她要轉錢是嗎?”
櫃員大姐點頭,“對。”
兩名警察拿着顏悅遞給櫃員大姐的存摺和身份證以及寫着收款賬戶的紙條,讓顏悅跟他們走一趟。
顏悅腿都要軟了,戰戰兢兢跟在後面,低着頭,像個罪犯。
在公安局,一男一女兩名警察坐在她對面,讓她說一說爲什麼要去轉錢。顏悅一開始不敢開口,怕她打傷人的事情被發現了,被抓起來。
兩個警察見她很害怕的樣子,猜她可能被威脅了,便安慰她,“有我們公安在這裡,不用管他們怎麼威脅你的,你大膽說,警察叔叔阿姨幫你分析。”
“我不小心打傷了人,那人的朋友說,他傷得很嚴重,要賠80萬,不然他就報警,你們就會把我抓起來去坐牢。”
兩個警察對視一眼,資縣這麼小的地方,要是誰被打成重傷,他們警察局肯定早收到消息了,可最近醫院沒給他們彙報說有人受重傷呀?“你詳細說一下,什麼時候,在哪裡打傷他,爲什麼動的手?”
顏悅便把那晚的路邊發生的事以及之後被那人攔下的過程一五一十說了,又從揹包裡掏出那人給她的幾張收據。
那幾張收據,確實是市醫院蓋的章,兩個警察對視一眼,總覺得哪裡怪怪的,便把她身份證還給她,“看你年紀,是資縣中學的學生吧?”
顏悅點頭。
“這事呢,我們得去醫院覈實一下,看看到底怎麼回事,你先回學校上課,別到處亂走,我們這邊有進展了,隨時可能找你。”女警察說。
“你們真的會抓我去坐牢嗎?”聽到最後一句顏悅害怕了。
女警察笑,“事情還沒搞清楚呢,你別自己嚇自己,先回學校上課吧。”
顏悅聽話地離開,自己打車回學校上課。
顏悅家小區的居委會,值班大姐們正在嗑瓜子閒聊,冷不防外面進來個中年男人,個子極高,都快頂到門框上了,身形挺拔卻很憔悴,鬍子拉碴。
他說,“您好,我叫顏鎮,是顏悅的父親,我來接她回家,有哪位能陪我一起去見她嗎?”他手裡,拿着多年前的離婚證和一張他和顏悅母親的結婚照。
居委會大姐們接過他的文件,確認了長相,又開始八卦了,“你真是凌飛雪的老公,顏悅的爸爸啊?怎麼這麼多年一直沒出現過呢?”
顏鎮很溫和地陪笑,但卻並不多說,“私人原因。”
大姐們見他不肯說實話,也不爲難他,讓他在居委會登記一下基本信息。凌飛雪在E國出事之後,顏悅的監護權就落在了居委會這兒,他們得有個記錄。
顏鎮卻說不用填,當年離婚的時候,他跟飛雪之間約好了,女兒的監護權永遠都只歸屬於母親,飛雪不在了,他有責任照顧顏悅,但卻不想把監護權拿走。
他沒說太多自己的事,不斷向大姐們詢問關於顏悅的點點滴滴,大姐們都是小區的老住戶,幾乎是看着顏悅長大的,自然對她瞭解很深,你一眼我一語給他講顏悅從小到大的點點滴滴。
晚上顏悅跟王書劍一起騎單車回家,照舊被攔住了,還是上次的四個人,被她打過的人站前面,另外三個一人一個方向,把兩個女生的路全堵死了。
“我說小顏悅,今天是最後一天了,我的錢呢?”
“沒有!”顏悅之前願意去付錢是爲了把事情壓下去,不讓警察知道。可現在她都被請到警察局去了,真要犯罪了被抓去坐牢,現在賠錢也來不及,不如破罐子破摔,跟他們槓到底。
那人臉色變了,“你就不怕我報警,把你抓起來送監獄?”
“我已經報警了,那晚發生的事情,警察已經知道了,你給我的收據,都交給警察了。”雖然是銀行大姐報的警,但顏悅可不會在壞人面前承認這種糗事。
“操你媽,你他媽找死啊,竟敢報警!”那人說着就往她倆的方向衝過來要打人,另三個男的跟着圍過來。
兩個女孩子哪裡是他們對手,被他們拖下單車踢倒在地,各種拳打腳踢。那人尤其對顏悅狠,抓着她的領子,左右開弓扇了她好幾個大耳光。
之後顏悅被他們踢倒在地,見王書劍被她連累,猛地撲在她身上,擋住了大部分踢到兩人身上的拳腳,她活了十幾年,還是第一回被打,只覺得渾身都疼,無處可躲。
忽然間有人喊了聲住手!
顏悅擡頭,見昏暗的燈光下一個高大的身影衝了過來,三拳兩腳把圍着她的四個流氓都踹倒在地。
那人的形象如此偉岸,看起來跟天兵神將一樣。
天兵神將把流氓打倒之後,俯下身一手一個把兩個女孩子拉起來。
“哪裡受傷了?”他問。
王書劍一直在哭,顏悅卻是什麼反應都沒有,呆呆看着他,等天兵神將又問了一遍,她才喃喃開口,“你是我爸嗎?”
天兵神將笑,“是,我叫顏鎮,我是你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