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巧合嗎?
顏悅有些難以置信,趕緊把張雙浪這個名字和論壇裡能找到的他的信息全部記下來。大家說他經常在暗網接活,她得去看看。
暗網是個完全匿名的世界,她只靠張雙浪這個名字和浪子這個網名,查找信息起來肯定費勁,所以她在論壇裡多花了許多時間,把浪子的論壇賬號翻了個遍,幾乎每個帖子都看了下。
浪子也算是這個論壇的資深老用戶了,他的技術一般,只能算二流,但在論壇裡很活躍,天天都能見到他四處留言指點江山,在帖子裡跟人隔空吵架的事也時有發生。
顏悅記下了浪子的各種語言習慣和活躍時間,幾個常用的IP地址等,能採集的信息都採集遍了,才轉去暗網。
暗網沒接入搜索引擎,普通網民根本不知道它的存在,所以用戶數量遠不像萬維網那樣多,尤其亞洲的活躍數量。她沒費多少功夫就找到了浪子的賬號,不是她技術多好,而是那人太狂了,在暗網上的賬號名和在論壇裡的賬號名一樣,也叫浪子,混跡於幾個亞洲的技術板塊和論壇裡用中文或蹩腳的英語發表高見。
順着浪子的IP和賬號信息,她找到了一個不起眼的帖子。
2001年的帖子,那會兒華國知道暗網的人還沒幾個。帖子裡,樓主用英文分享,說東南亞黑市有個懸賞,100萬美金買一個人的命,殺死那人,給全部賞金,就算只提供消息,也能給錢,樓主上傳了一張很模糊的照片。底下有人說這照片都看不清,懷疑事情真假,發帖人不服氣,就提供了個郵箱,說不信的人,可以發郵件過去問問。
顏悅把跟帖一一看完了,這帖子活躍了一兩年的樣子,之後沒動靜了。今年7月有了最新的跟帖,浪子發的,貼了個電視直播的截圖,也是高糊的,問大家像不像。跟帖的人說他是瘋子。
樓主和浪子貼的高糊圖裡的主角,顏悅看着有些眼熟,但沒有把握,不過那張電視直播的截圖背景她是知道的,那正是7月她的奧賽頒獎典禮現場。
爲了證實心中的猜測,她在網上找到了頒獎典禮的直播視頻。從頭到尾慢慢看,她上臺之後,喊了媽媽,鏡頭從領獎臺轉向她媽媽的方向時,一掃而過觀衆席一個熟悉的臉,速度極快,顏悅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之後再用技術手段一幀一幀把圖片還原,最後還原出觀衆清晰的臉。
結果出來時,她的猜測被徹底證實,那確實是顏鎮,他坐在觀衆席,眼神望着領獎臺的方向,他的臉上,滿是自豪。
所以當時,她爸也在現場?那時候起,爸爸就在默默關注她嗎?媽媽是不是一直都知道?想到這裡顏悅忽而有些欣慰,要是媽媽那時就知道她爸爸也在現場,媽媽心裡應該是高興的吧?她十幾年苦苦等待,沒有成空。
暗網上那個帖子留下的郵箱地址,顏悅去查了,用她好幾年前自己寫的一個破解軟件稍加改動,沒費多少功夫就破解了密碼,見到了裡面的郵件往來。
她頒獎典禮第二天,這個郵箱就收到了一個名字叫money的人發過來的暗網帖子裡那位樓主和浪子分享的兩個高糊圖。
郵箱主人用英文回覆,怎麼證明是同一人?
money發過來臉識別軟件的測試結果圖,根據兩個高糊圖裡臉型、五官間距等特徵,軟件識別爲同一人。緊接着又補充一個郵件,裡面是顏悅和媽媽一起站在領獎臺的照片,用這個照片裡她的五官特徵跟高糊圖的五官特徵比對,證實有相似特徵,疑似親屬。又附上顏悅的話,單親媽媽撫養長大,沒有爸爸。
然後郵箱主人很爽快報價,要死的,男的死,給100萬美元,兩個女的死,每個給五十萬美元。先付50萬美元作爲活動經費,完成後按人頭補打尾款。
然後一個臨時郵箱發過來浪子的HK賬號。
再然後,過了幾天,money發過來爆炸案的新聞鏈接。
郵箱主人回覆了兩張照片,一張是她爸在頒獎典禮觀衆席的高糊圖,下面寫着100萬美元,另一張是她和她媽在領獎臺的照片,她的臉被圈了出來,照片下面寫着50萬美元。
前幾個郵件發生在她和她媽媽在E國旅遊的幾天裡,最後一個郵件發於爆炸案後一天。
這個money用的郵箱,顏悅也去查了下,新註冊的,只用於發這幾個郵件,發完就再也沒登陸過。不過IP地址是華國的,加上臨時郵箱發的浪子的銀行賬號,顏悅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這個money就是浪子。
查到這兒,顏悅心中的疑問更多了,她爸到底是什麼人?爲什麼會被人懸賞?而且,對方只憑浪子一句她疑似她爸的女兒,就直接支付了50萬美金給浪子,這得對她爸有多大的怨哪?
暗網上的帖子只是轉述東南亞黑市的廣告,所以實際懸賞時間應該比2001年還要早,現在都2007年了,事情還沒過去。顏悅懷疑那背後是一個組織,難道她爸是被通緝的罪犯,被海外執法機構通緝?顏悅想到這兒立刻否決了自己的想法,全球各國的執法機構,就算面對窮兇極惡的二戰戰犯、全球通緝的連環殺人犯,都會想辦法活捉,讓罪犯接受審判,不會這樣直接給錢殺人的。
發懸賞令的,肯定是壞人!只有壞人才會這麼草菅人命。
顏悅一遍遍這麼強調,一遍遍安慰自己,被壞人通緝的,都是好人。她要相信她爸,相信她媽的選擇。
查到了這麼多信息,卻絲毫沒讓她減輕心中的恐懼,甚至更嚴重了些,天都快亮了,她一整晚沒睡,明明很累,此刻卻依舊絲毫睏意都沒有。
不行!她必須要休息,白天要上課的!
她逼着自己冷靜下來,把找到的資料全部截圖保存,然後關電腦,吃藥,寫了個身體不舒服請假半天的短信設好定時發送,然後上牀睡覺。
這一次,即使有藥物的作用,她也沒睡好。總感覺自己下一秒好像就能睜開眼睛,可實際上又掙不開,半夢半醒間,躺到了中午,起牀吃飯,去上學。
回到學校,老師同學們見她很憔悴,都很關心她的身體,顏悅一一答覆他們,心裡暖暖的,很感謝大家的關心。心理醫生說的對,她確實應該多跟朋友們接觸,多跟同齡人交流,拋開網上那些糟心事來說,她的現實生活,明明很溫暖的呀。雖然從小沒有爸爸,可外公外婆和媽媽對她都非常好,她成長這些年,從沒聽過任何一句外公外婆或媽媽對爸爸的怨言。媽媽去世之後,從E國帶她回家的兵哥哥們,尤其趙偉哥哥,一個陌生人,每天忙完後往返開車兩小時去醫院陪她說話,逗她開心,一直到現在,都在默默關心她,幫助她;她的鄰居們、小區居委會的阿姨們,學校的老師們、同學們,都在用各自的方式幫她,陪她,照顧她;王書劍因爲她捱了打受了驚嚇,事後說好不用繞路陪同了,可放學時只要在校門口遇上,王書劍依舊會繞個大彎跟她一起騎車回家;資縣各個政府部門的公務員們、警察們、銀行職員們等等,都對她散發着善意,處處照顧。
除了失蹤的爸爸,她沒有別的有血緣關係的親人了,可她從來不缺愛啊。
課間十分鐘,她和兩個女同學一起在樓下草坪上曬太陽,資縣靠南,10月末的陽光雖沒有夏天那麼毒辣,卻依舊烤地很,一小會兒就把她曬得從外到裡都熱熱的。
這世界明明這麼暖,爲什麼要爲了網上一些虛無的東西憂慮呢?
這一刻她忽然想開了,她沒有能力應對網上那個懸賞令,也沒有辦法對任何人說她在網上查到的信息,連警察都不能。她追溯整件事情的過程,入侵了七個銀行網站和十幾個海外服務器,找到的東西能不能作爲證據讓警方立案,她不清楚,但那一定可以作爲定罪她本人的證據。是公檢法體系和軍隊讓國家安寧,百姓安居樂業,她得尊重這個體系,決不能挑戰司法尊嚴。
既然無能爲力,那恐懼也沒有意義,那就隨遇而安吧,要是沒人來找她,她就繼續好好活下去。要是哪天意外來臨了,那意味着她能與媽媽團聚,也沒什麼不好的。
帶着這樣豁然開朗的心情,她上課都有精神了些,剩下的課破天荒沒中途睡過去了。班主任何林章見她這一個月以來老在課堂上睡覺,晚自習時刻意把她叫到辦公室開導她,問她是不是爸爸出差太久,一個人住有困難,要不要搬到宿舍來住校。
顏悅先非常誠懇地道歉,然後解釋是因爲集訓隊的老師這個月佈置的學習任務太難,她沒學會,就每天晚上到家了再自學,經常搞到很晚才睡,所以白天精神不好,影響課堂紀律了。
她這話半真半假,每晚放學回家了之後再開電腦查信息、編程搞到很晚是真,卻不是爲了國家集訓隊的任務。
這半真半假的解釋何林章信了,勸導她不要壓力太大,就算最終進不了國家代表隊,她能走到這一步已經是全國學計算機的女孩子裡最厲害的了,讓她盡力就好,晚上別再熬夜了,對身體不好云云。
顏悅這回把話聽進去了,心裡也確實打算不再追查懸賞令那事,好好過自己的日子纔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