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女孩的單車都被弄壞了,顏鎮把單車搬到路邊鎖起來,然後讓女同學打電話通知爸爸媽媽,她得去一趟醫院,晚一點回家。顏鎮看到了那四人打她們倆的模樣,猜想她們倆身上應該都有傷,他是男的不方便給兩個女孩子處理,所以把兩個孩子送去醫院是最穩妥的選擇。
學校不讓高三學生帶手機,女同學用顏鎮手機給爸爸打的電話,一開始她爸爸聽到她要去醫院,還以爲女兒出了很大的事故,急得穿着睡衣脫鞋就要出門。顏鎮正開車呢,沒想到女孩子這麼實誠,竟把他原話直接說給爸媽了,要過來手機,問了下女孩姓王,然後安撫對面的父親,“您好,王先生,您女兒沒什麼事,不用太着急。我是顏悅的父親,您女兒和顏悅一起遇到了幾個流氓,可能身上有些擦傷。我送她們去醫院檢查一下,看完醫生再送她回家。”
王家爸媽還是着急,只比顏悅他們三個晚十分鐘到醫院,見到女兒確實安然無恙才放下心來,問女兒怎麼回事。
這會兒護士也給顏悅身上的傷擦好了藥,顏悅出來,面對大家疑問的眼光,吞吞吐吐說,“上週日晚上我放學回家路上,遇到兩個喝醉酒的人,他們對我耍流氓,我不小心打傷了一個,週三那個沒受傷的人找我,說他朋友被打進ICU了,要我賠錢。我今天本來去銀行轉賬的,銀行報了警,警察把我存摺拿走了,就沒轉成,所以今晚那人來找我麻煩。”
聽到她這幾天竟遭遇了這樣的事,王家爸媽吃了一驚,女兒被連累的那一點點埋怨消失無蹤。
“發生這樣的事,你怎麼沒跟叔叔阿姨說呢?你還是個孩子,哪裡那麼容易打傷人,小心被騙了!”王媽拉着她的手說。
顏悅擡頭看一眼一旁沉默的顏鎮,不說話。
“不好意思,我們家悅兒的事連累到你們女兒了。”顏鎮接到她的目光,開口向王家爸媽道歉。
“沒有沒有,”王書劍擺手,“其實當時顏悅撲在我身上,那些人基本都打她一個人身上了,顏悅捱了不少打,我沒事兒。”
王書劍肯定是不怪顏悅的,王家爸媽也跟顏悅和凌飛雪認識很多年,自然也不會怪罪。已經很晚,兩個孩子第二天還得上學,兩家便道別各自回家。
回家路上,王爸王媽自然是追着女兒問那位自稱是顏悅父親的男人的身份,王書劍也是第一回見呀,哪裡知道。顏鎮的車上則沒人說話,顏悅盯着這個冒出來的爸爸,盯了一路,彷彿要把她爸的模樣刻在心裡。
顏鎮開車到顏悅家樓下,讓顏悅自己回家。
“你不跟我回家嗎?”
“我不方便吧。”顏鎮雖然沒來過前妻和女兒的家,卻知道凌飛雪這些年一直沒再婚,她們家沒有男人留宿過。
“可是,我一個人住害怕,爸爸,你跟我回家,陪陪我好不好?”顏悅身手抓住爸爸的袖子,輕輕搖了搖。
來之前,顏鎮設想過無數個相見的場景,預備了好幾個女兒不認他該如何應對的方案,爲此下午他專門去拜訪了小區居委會,找居委會的老人們提前瞭解凌飛雪母女倆的點滴。他從居委會大媽那裡知道了顏悅只有明天,也就是週六下午休息,也知道她今晚得很晚才能放學,就計劃明天中午去學校跟她相認。晚上他把車停在小區樓下,本是想等顏悅回家時遠遠地看一眼她,卻沒等到人,開車去找,然後就見到了幾個流氓打兩個小姑娘的場景。
十幾年沒見過的父女倆相認,沒有抱頭痛哭,沒有怒斥指責,只有平平淡淡的一句,你是我爸爸嗎?爸爸,你跟我回家,陪陪我好不好?
這個兩歲以後他再也沒抱過的小棉襖,長成了大姑娘,一眼就認出了他,看向他的眼裡滿是歡喜與盼望,他如何拒絕得了?
這是顏鎮是第一次進前妻和女兒家,房子很小,不到90平,兩室一廳的格局,分割不了書房,凌飛雪就讓顏悅住了大些的主臥,把原本梳妝檯的位置改成了書桌方便她在家學習,旁邊是定製的電腦桌,配上顏悅的臺式電腦給她學編程的。別人家的女兒從小學鋼琴小提琴舞蹈等等,顯得多才多藝,顏悅就不行了,只會敲鍵盤,沒法給父母掙面子不說,一臺電腦比人家的鋼琴還貴,還找不到培訓班,只能一直請老師一對一在線授課。顏悅跟媽媽相依爲命這麼多年,心疼媽媽不容易,學會了各種家務活,洗衣做飯都不在話下。只是上高三後,她每天超過14個小時的時間在學校,這個星期她又遇到事情,家裡快一週沒收拾了,此時亂糟糟地很。
家裡這麼亂,顏悅有些臉紅,稍微收拾了幾下,洗了個杯子倒水給顏鎮喝。這兩年凌飛雪經常送顏悅去南市參加培訓,家裡時不時沒有人,凌飛雪就在陽臺上掛了男士的睡衣褲,還備了一雙男士的拖鞋,正好拿出來給顏鎮用。
實在太晚了,顏悅第二天一大早還得去上學,顏鎮就催着顏悅稍微洗漱一下就去睡覺。顏悅雖然想多跟爸爸相處一會兒,但也確實困得不行,刷個牙就去睡了。倒不是她不想洗澡,實在是身上很多地方都抹了藥,護士讓她明天早上才能洗。
等顏悅回房間睡覺了,顏鎮纔去洗澡,女兒剛纔明明說過是她媽媽爲了避免家裡被壞人盯上隨便買的男人衣服,可他穿上,卻發現尺碼正好。他這手長腳長的體型,在北方可能只是個比較高的水平,但在南省這種純南方區域,那就是鶴立雞羣的,資縣這種小城不可能賣這麼大的尺碼,這應該是飛雪按照他的尺碼,刻意從北方買回來的吧?
顏悅讓他住她媽媽的臥室,他沒收拾凌飛雪的衣物,只把自己僅有的幾件衣服掛在衣櫃裡,看起來,就好像她媽媽還在,一家三口其樂融融住在一起一樣。
正打算睡下,卻聽見顏悅的房間傳來了哭聲,顏鎮趕緊過去看。
顏悅雙眼緊閉,並沒有醒,但臉上滿是痛苦,哭着說着不要,不要,媽媽不要。她正被噩夢纏身無法解脫。
“顏悅!顏悅!醒醒!”顏鎮坐到她牀邊,搖醒她。
顏悅睜眼見是他,迷糊了一陣,然後雙手緊緊抱住他脖子,“爸爸,我夢見媽媽了,我夢見我回到了那輛車上,我讓媽媽回來,媽媽不聽我的。”
顏鎮輕拍她的背,“都過去了,不怕,爸爸回來了,爸爸會保護你。”
“爸爸,我纔是離炸彈更近的那個人,該死的應該是我,不是媽媽。是我害死了她。”顏悅鬆開手,坐在牀上看着顏鎮繼續哭。
“這是犯罪分子報復社會做的壞事,是一場意外,除了罪犯大家誰都不該死,你什麼都沒做錯,不要責怪自己。你媽救你,不是爲了讓你活在自責中。”
“可是我忘不了那個場景,我忘不了媽媽死的時候的樣子。”
雖說顏悅這個小棉襖已經長得超級巨大,她哭起來依舊能哭碎當爹的心,顏鎮邊給她擦淚,心裡暗暗下決心一定得把那些隱患都得除掉!“沒事兒了沒事兒,別怕,媽媽不在了,還有爸爸,爸爸會一直在這裡陪着你,你再睡會兒,好好休息,把身體養好了。”
顏悅聽話地躺下,卻不敢閉眼,哭得紅腫的眼睛一直看着爸爸,也抓着爸爸的手不放。
“爸爸不走,爸爸就坐在這裡陪着你,你先睡覺好不好?”
顏悅搖頭,“我只要睡覺,就會想起媽媽的樣子,我不想睡。”
聽到這話顏鎮心中警鈴大作,這不正常!就算被那次事故嚇到了,也不應該是這樣子的,“你最近一直這樣嗎?”
“也沒有一直這樣,應該是前幾天纔開始的。”顏悅回憶這段時間的情況,“應該是那晚遇到兩個流氓之後,就睡不着了。”
“嗯,”顏鎮點頭,緊緊握住她的手,“現在爸爸回來了,你再也不用怕了,有爸爸保護你。”
“你能不能陪我一起睡?”
17歲的女兒,已經發育成熟,不適合再跟爸爸睡了吧?顏鎮心想,偷換了概念,“我不是正陪着你嗎?”
顏悅往後挪了挪,挪出一個空位,“你躺在牀上陪我睡。”
“不可以,你已經長大了,男女有別。”雖沒帶過孩子,顏鎮這點常識還是有的。
“可我從來沒跟爸爸睡過。”顏悅嘴一癟,又要開始哭。
這?顏鎮心又軟了,這確實是他這個當爸爸的虧欠了她,他嘆了口氣,平躺在顏悅旁邊。顏悅這下高興了,往前拱一拱,把爸爸的左手推到自己頭頂上去,頭靠在爸爸的胸膛上,聽他心跳。
“爸爸,”顏悅甜甜地叫了一聲。顏鎮嗯了一聲。顏悅又叫。顏鎮又嗯一聲。就這麼重複了好幾遍。到後來,顏悅聲音小了,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