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業纔是男人的主旋律。
繫着圍裙的江老爺子,疑惑地望着大兒子。
大兒子接完電話後就去了衛生間,打開浴霸,一早上開始洗澡、洗頭,吹風機吹頭髮聲呼呼的,就連刷牙的聲音也帶着輕快。
“老大啊,收拾差不多就吃飯吧。”
江源達對着鏡子搓着護膚霜,聞言應道:“好。”
他在大口吃飯時,心情很好的摸摸二哈,笑着斥了句:“調皮。”
老爺子問:“是有啥高興的事嗎?”
江源達習慣性地說:“沒……”又一頓,端着筷子看向老父親說:“不,更準確點講,是還沒個一定呢,爹,等定下來的,我第一時間告訴您,讓您也跟我高興高興。”
老爺子點點頭,突然嘆口氣道:
“我是得聽點高興的事,這人吶,從下生開始,哪個階段都有愁得慌的事兒。
以前吧,家窮,咱全家人頭拱地的鑽研,咋才能吃飽飯。
家家戶戶爲了吃飽吃好,啥事都能發生,啥樣的人性都見過。
現在你們幾個,家家條件都不錯,我在外人眼裡,那就是個享福的老頭,豈不知啊,我還愁得慌,操心啊。”
“爹,”江源達陪着笑臉說:“您就是心眼小,以前就沒有我娘想得開。您該享福享福,我們也不小了,有啥可讓你操心的。”
“咋沒有?我現在操心你們條件好了,腦袋削個尖的作,不往好槽子趕。
你弟弟那日子,讓他過的叮咣打媳婦,說散不散,貓一天狗一天的。
你妹妹那日子,已經過散花子了,這個龔海成纔開頭,年頭長了,話不能說滿嘍,能怎麼樣還真不一定,這又作醫院去了。
你們啊,瞎忙,光條件好有啥用?老了老了,萬一混個孤家寡人沒個伴,我到地底下都不能閉眼。
你看看我就知道了,自打你娘沒了,我這家呆幾天,那家呆幾天,你們就算再孝順吧,唉。
再說了,你們哪有我享福?我有你們仨孩子,再咋地,哪個惹我了,我擡腿就走,也有個選擇性。
你們呢?家家就一個。”
江源達將雞蛋糕往老父親跟前推了推:“您快吃吧,”又好笑的搖了搖頭:“要是往後男男不孝順,敢氣我,我就去住老年公寓,再說我有房子我有錢,我僱保姆,我閨女敢對我不好,我都不讓她見我,讓她想我想的嗷嗷哭。”
老爺子心又涼了半截,咋不提大兒媳的事呢?兒子應該說:爹,我跟你不一樣啊,我和玉芹健健康康的,我倆是個伴啥的。
話到嘴邊又咽下,真想要個定心丸。
“爹,您這是想說啥?”
“沒,沒啥,還好你是個省心的,你和你弟弟妹妹情況不同。玉芹那孩子憨厚,啥也不圖你的,你老丈人兩口子養個好閨女啊,趕明得對他們好點兒,沒啥事就去看看,別老一天瞎忙,錢錢錢的,那玩意賺多少是個頭,夠花就行了唄,別丟了西瓜撿芝麻。”
老爺子說完,就端着盤子去了廚房,他刷洗完這些,還得去醫院看閨女。
而留在飯桌邊的江源達,他看着面前的早飯,突然索然無味了,剛纔心情大好,現在心裡微沉。
說來也怪,以前大家在他面前提蘇玉芹,他沒啥感覺。
現在呢,剛過了半宿時間,只這一清早,誰提蘇玉芹仨字,他聽了都難受。
因爲他知道,和以前不同了,除了女兒,再和蘇玉芹見面,真的只是陌生人了,一絲一毫,凡是涉及他們兩個人的事,從此都不會再提了,封存起來,那二十年婚姻裡的酸甜苦辣。
江源達換了一身衣服,西褲襯衣羊絨大衣,對着鏡子整理好自己,他就早早的拎着手包去上班了。
但蘇玉芹那面,卻因爲頭天晚上宿醉,早上又給自己煮湯,收拾屋裡,九點多鐘才從家裡出來。
出了單元門,恰好就和以前小區的幾個鄰居大姐走個頂頭碰。
蘇玉芹像往常一樣打招呼,她知道這幾個人,是要去隔壁單元老董家打麻將去,那老董家把舊露賣了,也買這新房子了。
可她錯過身了,往大門走時,就覺得今天早上,那幾個人看她表情不太對勁,低頭檢查了下衣服,又扒拉扒拉頭髮。
想不出來,索性不想,估計又是一幫碎嘴女的,羨慕嫉妒她自己有買賣了吧,從家庭婦女變老闆了,跟她們不怎麼在一起玩了,沒啥人講究就講究她。
然而,蘇玉芹不知道的是,她前腳一走,後腳那個小團體裡的,有一位大姐就興奮的對不明就裡的後來者白話道:
“噯?昨兒半夜,我從老董她家出來,媽呀,看了個大劇,比電視劇還招人看。
那蘇玉芹比演員還演員,感情那個充沛啊,那傢伙演的比大姑娘還脆弱,特、特那個啥,咋說呢。
問她家那口子說,我都不能對你爹說,我怎麼了,你兒子這麼待我,她還說……”
然後女人就開始繪聲繪色、加油添醋的學,蘇玉芹什麼表情動作,江源達是什麼反應。
有人笑着評價:“她挺會哄男的哈,咱就不行,讓咱裝那樣,咱都裝不像,咱生氣直接就得上手撓。”
有人馬上跟着說:
“那當然了,要不然人家能這大高樓住着,你看那傢伙現在可能美了,一天一套,在她老爺們眼裡,整那出,表現的啥啥都不行,啥啥都得靠男的,男的不都賤嗎?就稀罕這樣的,就膈應咱這大嗓門的。
早我就說,實際人家心眼最多,我告訴你們,會裝相的通常都不會吃虧,你們幾個學着點兒,趕明回去也跟自己那傻爺們哭唧唧說話,準保讓他幹啥都好使。”
又有人站出來了,這位是前段時間讓江源達給懟過的,說這位愛傳老婆舌,還說這位:你離了,我們都不會離。
她擺手制止大家別說那沒用的了,抓重點:“你們看看,我瞎說了嗎?沒離婚,她能那麼說話?說那話啥意思,就是離了,你們還瞎羨慕啥啊。”
幾個婦女互相對視一眼,隨後一起點點頭,得到的結論是:“好像是有情況。”
這回剛開頭評價那人,口風變了,她不羨慕了,還挺感嘆地說道:
“噯?你們說,能不能是她老爺們太有錢了,開駕校上電視的,嫌棄她了,外面有人了?讓別的女的盯上了。
嘖,這太有錢也不好,招蒼蠅,就咱家那老爺們,他有那心,也得有人搭理他啊,所以說,唉,那蘇玉芹可夠那啥的了,糟心。”
馬上有人反駁道:
“你可快拉倒吧,人家用你同情,我老爺們要是跟我離婚,說句不好聽的,他愛外面有人沒人,只要他能給我分這大高樓,給我錢,給我兒子娶媳婦錢預備出來,我要他呢,趕緊給我滾犢子,早伺候夠夠的了,老孃一個人不要太瀟灑,有錢就行唄,那蘇玉芹就是矯情。”
有人對這番言論不贊同,率先往樓道里走去,這幾個不贊同的,都是家裡條件還算可以的。
有人對這番言論很贊同,贊同的,都是家裡條件只能算一般的,家裡稍微有點錢,就惦記打麻將。
畢竟以前的幸福小區,是老房子,八幾年蓋的,十幾年過去後,隨着時間,各個階層條件的人都有了。
……
蘇玉芹到了地下城,脫掉大衣她就開始忙上了,一手拿筆一手按着計算器,時不時還得讓小售貨員,查查庫房有沒有賣斷貨的。
她這一天,除了早上喝了點雞蛋湯,再沒吃東西,中午的時候,給四個售貨員訂了三個菜,自己卻一點兒都沒有食慾。
直忙到下午兩點多,地下城批貨的都走了,只剩下熙熙攘攘買散貨的了,她靠在老闆椅上,看向斜對面的專櫃。
心想:今天,江源達應該得來查賬了,是查賬的日子,可都這個時間了,也沒來,嗯,如果按照往常,江源達如果有事,一會兒斜對面的店長就得拿着賬本來她這。
剛想到這,蘇玉芹馬上坐直身體,裝出一副忙的樣子,喝令其中一個售貨員:“地上那貨,大小碼對一對,送庫房,別這麼扔地上啊。”
隨後,她又靠在老闆椅上,沒了剛纔說話的心氣兒了,因爲她看到,對面的店長接了個電話,接完就開始穿羽絨服,拿着賬本離開了。
江源達沒來,江源達店裡的店長,也沒過來找她。
蘇玉芹突然感覺心裡像是哽着什麼東西。
她也穿外套,不出去走走,就得悶死她,留下一句她有事,蘇玉芹就出了地下城。
出租車師傅問:“去哪?”
後座的蘇玉芹,看着師傅的後腦勺:唉,我這怎麼還打車了呢,一屁股就坐進來了,又是二十塊錢沒了。
去哪,她毫無頭緒地沉默了幾秒……
“師大。”
“老師,你好,這裡是招生辦吧,我想打聽一下,有沒有素描班,就是那種快速班業餘班,我學完能簡單畫製衣圖的。”
辦公室裡的四位老師,瞪眼看蘇玉芹。
“你學?”
“對。”
一名女老師邊按着飲水機,邊頭也沒擡笑道:“你這麼大歲數,應該去服裝城啊,那一堆給人做衣服褲子的鋪子,當段日子小工不就學會了嘛,我們這是大學,全國有名的師大。”
別的老師也問:“你是不是找錯地方了啊?”
蘇玉芹臉通紅看着這幾位老師,心裡有點難堪,只記得女兒提了一嘴,說要去師大問問,所以她就來了。
難道,她連找個培訓班都得指望女兒嗎?
“哦,那不好意思了,打擾幾位了。”
蘇玉芹將挎包背好,落寞地走在校園裡。
她在籃球場地站下,看着那些年輕的大學生們,幾個男孩子爲了爭搶一個球,玩的熱氣騰騰的,也不怕感冒,她搖了搖頭。
又坐在石凳上,側頭看向身邊兩個女大學生,一人手中抱着一杯熱乎乎的奶茶,好像在分享着寢室的小秘密。
再擡頭一看,男孩女孩,三五成羣,從身邊路過,那一張張臉啊,真嫩吶,年輕真好。
“唉!”蘇玉芹重重一嘆,給自己鼓勁,她是老了,她是不行了,可她閨女行啊,正當年,趕明也能像這些大哥哥大姐姐似的當大學生,一樣,看女兒好就行。
她站起身,走出了校園,沿着街邊慢騰騰的走啊走,路過奶茶店時,也給自己買了一杯,像是感受不到冷一樣。
就在她溜溜達達拐了個彎兒時,有人在身後喊道:“噯?噯?”
蘇玉芹沒當回事。
“噯?那位女同志?那位女同志?”
蘇玉芹回眸,接着她就一愣。
男人跑了過來,冷風吹起了他羊絨大衣的衣角,他跑的還有點呼哧帶喘:“呼!我喊你好幾遍,從你買奶茶,我就在後面攆你。”
“是你?”
“是,”男人伸出右手,微笑道:“方聞革。”
蘇玉芹也大方地摘下皮手套,伸出手道:“你好,蘇玉芹。”
方聞革笑容擴大:“我得鄭重其事跟你說聲謝謝啊,昨天還是有些危險的,謝謝你了,小蘇,我昨天兜裡,四千多塊錢呢,這要是讓人偷了,多大的損失呢,你拯救了我新發的工資。”
蘇玉芹笑了,跟人尬聊道:“是啊,可我看你昨天有點兒走神,揣着那麼多錢還能走神?”
“唔,”男人沉吟了一下,似在想怎麼回答:“我腦子裡只要浮現作品,馬上就成了一個糊塗蟲,哈哈,對了,小蘇,你家住這附近?”
“不,我是來師大辦點事。”
“師大?”
“嗯。”
倆人邊走邊聊,蘇玉芹掖了掖耳邊的碎髮說:“我也不知道啊,人家不收我這麼大歲數的,聽一耳朵我就來了,瞧我,呵呵,我真是沒想到,你就是師大的老師。”
方聞革卻站住了腳:“你想學的是手繪培訓吧?”
“我不懂,反正就是想會畫製衣圖,也不知道從哪下手,去老師傅那當小工吧,我還真熟悉幾位老師傅,有所瞭解過,嗯,怎麼說呢,他們手藝好,畫的都是製作的簡略圖,不過不是我想要的。”
方聞革抿了下脣:“我明白了,那你跟我來。”
蘇玉芹疑惑了:“去哪?”
“去我的私人畫室。”
“你還有私人畫室?”
“當然了,走。”方聞革帶頭先離開了,懵懂的蘇玉芹跟在他身後。
同一時間,有人敲了敲江源達辦公室的門。
“進。”
“校長,辦事員來了。”
江源達趕緊站起身:“你好。”
女孩看起來二十六七歲,抱着檔案袋微笑道:“您好,江總,咱們需要填一些表格,比如代表登記表之類的。”
江源達示意:“請坐,”又拿杯給倒水。
隨後辦公室裡,兩個人談的很好,時不時還有笑聲傳出。
比如,女孩在填寫材料時問:“江總,您這幾年間的履歷是?”
“我在山上背木頭呢,窮的啊。噯?小汪,我這代表,應該算是農民階層吧?”
女孩笑:“江總,您竟逗我,您算企業家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