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點半了……
江男穿着一身黑,走在回家的路上。她專門往有存雪的地方走,那雪被她踩的咯吱咯吱的響。
沒有親眼看到父親和別的女人抱在一起,沒有拍到照片,她不知該泄氣還是鬆口氣。
只看她耷拉了一會兒肩膀後,又忽然挺胸擡頭深呼吸,站住腳看向后街的方向。
不行,得時刻準備着,有的東西還沒買呢,得把需要的先買回家。
走進照相館:“老闆,有C-41顯影粉f-5定影粉嗎?十塊?噢,給你錢。”
又走進一家店:“你好,有量杯嗎?500ml的,再給我來個溫度計。”
走出藥店,她望着夜市那裡開始人潮涌動了,叫賣麻辣燙和臭豆腐的聲音此起彼伏。
吸了吸鼻子,安撫下咕嚕嚕響的肚子。
江男嘆口氣,將手上的東西都裝進了雙肩包。那包裡的東西真可謂大雜燴。壽衣、好多張複印紙、相機、這又添了幾樣。
也因爲買這些東西,江男此時心裡想起了丈夫林迪。
不知道她現在在那面兒,是植物人狀態還是正和婆婆對撕呢?
她家婆婆簡直是林家大奇葩。所有人都憨厚,除了那老太太。
公公憨到要是麻煩她點兒啥事兒,恨不得給她行個禮。
但那婆婆跟半瘋似的,越不搭理越賽臉,滿嘴髒話小算計,總幹丟西瓜撿芝麻的事兒。在縣裡讓那些僞宗教者騙了兩次金戒指了。還愛口頭禪邀功:“我供個大學生那麼容易呢。”就像誰嫁了她兒子佔了多大便宜似的。
摸了摸十六歲的臉,江男搖了搖頭,搖散那些前塵往事。現在還想那些幹什麼。
她現在在補人生最大的遺憾,也希望林迪無論在哪都能是快樂的,最好大家都回到這個時間軸吧。
OICQ,林迪曾提起過他是99年年底註冊的,還挺驕傲是很早就打遊戲的那批人,到時候她得加他。
林迪……
林迪歌唱的特別特別好,彈了一手好吉他。愛好也廣泛,攝影、閱讀、馬拉松慢跑等等。沒錢特意學,他就在大學各種團社泡着蹭課長見識。
他挺有才華的。大學時期就能編小片兒掙到錢,那時候不認識她,掙的錢就買CD、買BD-BOX,買PVC。
但等認識她後,除了持之以恆的拍她、拍完親手洗照片外,那些愛好全戒了。即使偶爾唱首“江南”,也是爲逗她開心。錢呢,改成給她買鞋、包、衣服。
她曾問他:“你那麼多愛好都不愛了?愛的也太短暫了。”
“不愛了。現在最燒錢的愛好就是想養你,長長久久的養。”
就是這句,不是被甜的,是覺得特別踏實,她才決定就是他了。
他們的戀愛沒有去過太多飯店,沒有共同旅遊過幾次,沒有那些高於收入的奢侈品,只有平平常常鑽進小黑屋。
她陪他在暗房擺弄瓶瓶罐罐,和他一起洗照片,共同期待她各種表情的影像,在相紙上慢慢浮現。
江男加快腳步,她忽然像全身又有了力量。
日子得往前趕,怎麼纔回來就打蔫呢?得趕緊回家,要不然媽該着急了。
一擡頭正好看到25路載滿了人呼嘯奔停車點兒而去,她也趕緊用笨拙的身體追趕公交車。可這時有人叫停了她:
“嘿!三層肉?啊哈哈哈呵呵哈哈,瞧你跑的,地顫了噯!”
江男停下腳步,有點兒急喘,歪頭眯眼看向馬路對面的遊戲廳。那裡站着個大小夥子。此時那小子一臉青春痘一臉好開心的表情。
楊磊你個從小到大嘴賤的,仗着咱兩家認識,從小學開始你就……
帶的飯多點兒吧,你就說:“這麼胖還吃這麼多?”帶少了吧,你又:“吃這麼點兒還那麼胖。”諸如此類,穿多了穿少了也是,有人問你冷不冷怎麼回答都不對。
簡直了,後來就變成一堆男生的鬨笑。她三十多歲了還縈繞的噩夢。
一回憶學生時期,傳紙條、咬耳朵、講笑話、和同學們瘋鬧,這些平常人在學生時代常乾的事兒,她都沒做過。怕太放肆別人會說:那麼醜還那麼作。
江男運氣。
死楊磊,你不知道吧?人生真有十年河東十年河西。十年後你會求到我且爲今天買單。你三十多歲了,還得咧個大嘴臉通紅和我道歉:“江男,對不起哈,當年給你起外號。那陣兒年紀輕不穩重,很少顧及別人感受。”
可現在又來,又叫我外號。你說我是揍你是不揍你呢?!
江男正要回道“閉上你的狗嘴,再說一句我就捶死你”時,遊戲廳又走出倆半大小子,都是她同學,一個叫張少誠,另一個是張少誠的狗腿子李博雅。
張少誠咧着棉襖外套點了根菸,不同於楊磊那種只是喊着玩的表情,大男生“見識”太雜,語氣裡有些流裡流氣衝江男喊道:
“三層肉,輕點兒擰。長的虎背熊腰的,就別靠顛胸脯子吸引咱大傢伙了吧?”說完,還跟身邊幾個人一陣怪笑。
靠!
江男這回真急了。不是因爲兩邊匆匆路過的人們看他,而是積怨。
對,積怨。這輩子她還有個心願就是揍那傻逼一頓。
要知道青春期啊,高一時啊,在有愛美意識的年齡裡,那陣兒女孩子都發育了。
那傻逼居然有一天趁她趴桌子寫習題時,組織後面的男生都看她腋下。大夏天的,穿的少,她的衣服又肥肥大大,從腋下能看到……
媽的,練了那麼多年泰拳了,今兒實戰。江男準備過去。
張少誠還在怪叫:“哎呦,我好怕怕呀。三層肉,哥對你不敢興趣啊,親嘴你還有牙套,再給我噁心着!”
遊戲廳裡恰巧又走出來仨大男生,有一個褲子上還標識“德強”、本市目前名副其實的貴學校,也是任子滔所在的高中。
其中一個男生長相酷帥酷帥的,望了一眼要過馬路的胖妞,又斜睨了一眼張少誠他們,滿臉不屑:“過了吧。”可見他都聽到了。
就在江男打手勢讓車停下讓她先過去時,有個人甩車門的動靜特別大,大大咧咧就將捷達車扔在了馬路中間。
大街上立刻想起連串的車喇叭聲。但他連瞟都沒瞟一眼,一副有能耐就撞死他的模樣,手上拎着一把長杆黑雨傘猶如黑煞神般衝了過去,邊跑邊大喝道:
“都誰家小兔崽子?媽了巴子的!站住!”
江男僵住,兩手攥出汗了着急地幫她爸看車,又有些發傻地看向那黑雨傘。
那雨傘掄的,狂野極了,連門口她不認識的那仨德強生也沒有免遭一劫。她站在馬路這面,都能聽見那酷帥的男生在抱頭喊:
“叔叔不關我事兒啊,我是路過的!”
然後她爸江源達,一手拎着楊磊的脖領子,一手揮舞着黑雨傘,狂奔着追打張少誠幾條街,他的怒吼聲也混在了街邊音像社的歌聲裡:
這世界說大就大,說小就小,就算你我有前生的約定,也還要用心去尋找。不見不散,不見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