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總兵的這個下場,是宏宣帝早就跟安郡王商量好了的。
安郡王此去西北,就是要讓西北總兵“適時生病”,才能得個全屍。
“有人懷疑嗎?”。宏宣帝問道。畢竟是二品大員,若是讓人知道他的死,跟朝廷脫不開干係,西北又要亂了。
安郡王搖頭笑道:“陛下也太小看我們的緹騎了。緹騎出馬,若是連點小病也搞不定,早就可以解散了。”
宏宣帝笑了笑,看向一旁低着頭,默不做聲的簡飛揚,莞爾問道:“飛揚,你還在腹誹朕呢?”知道簡飛揚不是很贊成這種私下裡的處置,一直在說服宏宣帝,要給西北總兵一個說話的機會。宏宣帝最後允了,卻是派安郡王去“問話”。
簡飛揚嚇了一跳,馬上跪下道:“臣不敢。”
宏宣帝從龍案後面轉出來,親手扶起簡飛揚,道:“飛揚不用太過拘束。朕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你說的,有道理。只是如今內憂外患接踵而至,朕沒有時間跟這些人拖延,只好快刀斬亂麻,寧可殺錯,不可放過。”頓了頓,宏宣帝又有些自嘲地道:“其實怎麼可能殺錯?——朝堂上這些子外放武將,哪一個手裡沒有幾條無辜的人命?哪一個沒有吃過空餉?害過百姓?若是真要較真,那西北總兵就不是這樣的下場了。”
說得也是,不說西北總兵勾結夷人的事,就說他任上的一筆爛帳,就夠斬首示衆,抄家充公了。如今就他一人身死,聖上爲了掩人耳目,還要厚葬他,且要封賞他的家人,以免讓西北他的那些“同僚”們覺察到蛛絲馬跡,直接打開營州大門,放夷人入關。——那就是得不償失了。
“朕要看看,這西北總兵家裡,都有些什麼人!”宏宣帝冷笑一聲道。
西北總兵的家事,安郡王早就着緹騎調查清楚了,聞言馬上回道:“啓稟陛下,這西北總兵在西北外放十二年,嫡妻在京城侍奉公婆,打理家事。西北那邊,由總兵帶着一個二房劉氏,人稱二夫人。跟人應酬,都是擺着正室的排場。另外在任上還納了幾個妾室,都是當地人。總兵一病死,那二夫人就做主,讓這些妾室回自己家去了,算是遣散了她們。”
宏宣帝回到龍案後頭的高背黃花梨木雕花龍椅上,靜靜地聽着。
聽到這裡,宏宣帝笑道:“原來還有一個‘以妾爲妻’的大罪,如果他是文官,早就被人蔘回老家去了。”
簡飛揚聽着也覺得那位正妻可憐,跟着嘆息道:“可憐這位總兵的妻室,辛辛苦苦打理家務,伺候公婆,自己的夫君卻帶着小妾在外面雙宿雙飛。——做人怎麼能這樣沒良心呢?”
安郡王卻神色怪異,道:“臣的話還沒有說完,各位不要早下結論。”
宏宣帝和簡飛揚對視一眼,默默地轉頭看向安郡王,道:“那就趕緊說完!——再賣關子,罰你去茶樓說書!”
安郡王縮了縮脖子,訕訕地笑了笑,接着道:“這位總兵如今只有一個嫡長子,就是正妻所出,養在京城。今年十六歲。身子不是很好,一直病歪歪的,是藥罐子裡泡大的。也因爲他有病,家裡人擔心他的身子,一直沒有給他娶妻。總兵的那位二夫人劉氏,曾經生過兩個兒子,都是一出生,就被那位正室派人給抱到京城裡,要親自養活。——可是這兩個孩子都沒有活過三歲,便夭折了。如今那二夫人劉氏又有了身孕,還不知是男是女。另外還有妾室通房生的兩個庶女,一個十歲,一個六歲,倒是好好兒的。”
這番話說完,宏宣帝和簡飛揚果然都沉默了。——這個正室,也不是省油的燈啊。
宏宣帝沉吟半晌,笑道:“這位正室倒是曉事,知道生那麼多庶子,還不如一個嫡子管用。也罷,就給曹總兵這位唯一的嫡長子賜封三品子爵,因襲五世,傳嫡不傳庶。另外,”宏宣帝嘴角含笑,看了簡飛揚一眼,又道:“將夷陵長公主賜婚西北總兵的嫡長子。——安郡王,你明日就去宣旨,將封爵的旨意和賜婚的旨意同時帶去。還有駙馬準則,也要裱了金封,賜給曹家供奉起來。”這西北總兵姓曹,在京城裡也是老字號的大戶。早年舊朝的時候,他們家還出過舊朝末代太子的太子妃。
簡飛揚和安郡王忙低頭應是,領了聖旨。
宏宣帝讓安郡王先出去了,纔看着簡飛揚,似是不經意地問道:“飛揚,皇貴妃跟你妻子很熟悉嗎?”。
簡飛揚愣了一下,下意識道:“臣下不曉得。”又使勁想了想,道:“實是不曉得。內子一向深居簡出,除了回孃家,就是跟輝國公府的宋七姑娘是閨中密友。別的人,臣下敢擔保,跟內子無干。”
宏宣帝見簡飛揚一點都不隱瞞,滿意地點點頭,道:“這就好。你要知道,你們是勳貴府上,你又是位高權重,性子又直,脾氣又倔,朕不想讓你捲到這些是是非非裡面。”已經在輕輕敲打簡飛揚。
簡飛揚並不傻,已經覺察到大概是出了什麼事,才讓聖上說這樣的話。不過他也是個聰明的,也不緊着撇清,只是正色道:“陛下,臣做事,從來是對事不對人。皇貴妃也好,皇后也好,甚至是臣的表妹嵐貴人也好,對臣和臣妻來說,都是君,是聖上的人,臣自會盡爲人臣子的本份,她們若是有吩咐,臣莫敢不從?”
當然要從,不從,就是不把聖上放在眼裡。——就算要不從,也得聖上說了算。
宏宣帝點點頭,道:“知道你是個忠心的,才提醒你一聲。不過朕也知道,你們簡家,一直是忠君爲上。只是擔心你沒有經過事,被別人繞進去了也不知道。到時候對起景來,還是你吃虧。”
簡飛揚再次跪下給宏宣帝磕了頭,謝過聖上的提點之恩。
從皇宮裡出來,簡飛揚繞到安郡王府,先同安郡王說了會兒話。安郡王妃過來給他見禮,他才明白,聖上問他妻子跟皇貴妃有什麼關係,是什麼意思。——原來還是因爲長公主的事兒,皇貴妃託安郡王妃給賀寧馨帶信,讓她做好準備。
皇貴妃以爲這事做得機密,其實已經被聖上的耳目看在眼裡,密報了上去。
安郡王聽了,安慰他道:“也不是什麼大事,不過白囑咐你一聲。別說你們府上同皇貴妃沒有什麼關係,就算如今你們府上承了皇貴妃的情,也是小意思。你妻子作爲國公夫人,哪裡有可能跟後宮裡的人完全不來往?也就是事先提醒一下,一般的來往無所謂,只要不參與到別的事情裡面,就可以了。”
簡飛揚知道安郡王說得是什麼事,在心頭微曬,臉上一片無奈,道:“聖上,聖上真是太過小心……”
安郡王點點頭,摸了摸自己的菸灰色翼善冠,道:“聖上在這個位置上,當年又經過那些事,他若還不小心,以前的苦就是白吃了。——不過皇貴妃那邊,實在是小心太過了。皇貴妃的兒子先天就弱,以後能不能養大都難說。以皇貴妃的年紀,再生也是不可能了。何必呢?何苦呢?”
簡飛揚從安郡王府回去,來到致遠閣,看見賀寧馨正坐在內室的榻上,低頭在榻上的矮几上描一張花樣子。
簡飛揚輕輕坐在她身旁,含笑道:“剛吃了飯,就這樣控着頭,會不會不舒服?”
賀寧馨嚇了一跳,手裡一抖,剛剛描好的花樣子就被滴了一滴墨,辛辛苦苦一
的功夫,便全毀了,不由嗔怪道:“看你!——罰你給我重新描一幅!”又起身抱怨道:“你別走路不出聲音好不好?——又不是貓!”說起“貓”,想起跟寧遠侯夫人裴舒芬的鬥嘴,賀寧馨又噗哧一聲笑了。
簡飛揚不知賀寧馨在笑什麼,也不以爲意,低頭往那花樣子上看了看,提筆給她改了改,道:“你看,這樣子可好?”
賀寧馨湊過頭一看,發現那滴墨被簡飛揚加了兩個翅膀,和一個圓圓的小腦袋,變成了一隻蜜蜂,在花前欲落未落的樣子,將整幅圖都點綴得生動起來。
賀寧馨大喜,拿着花樣子看了又看,嘖嘖稱讚道:“真看不出來,你還會畫畫呢!”
簡飛揚忍着笑,正色道:“是,我就是粗人一個,居然還知道如何拿筆,實在是太出乎我們大才女的意料之外了!”
賀寧馨見簡飛揚打趣她,忙過來給他陪不是,訕笑着解釋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其實簡飛揚也是世家公子,長到十一歲上纔回了鄉下的。雖然後來跟筆墨紙硯無緣了,小時候打下的底子應該還在的。
簡飛揚故意虎着臉,彆着頭轉向窗戶外面,恨聲道:“……不是這個意思,是什麼意思?哼,受傷了……”
賀寧馨從沒有經過這些事,更是訕訕地,仔細看了看簡飛揚的樣子,又有些拿不定主意,湊過去坐到他身邊,抱住他的胳膊,低聲在他耳邊問道:“真的生氣了?”
簡飛揚點點頭,還是不回頭看着她。
“那要怎樣你纔不會生氣?——你說,我照做就是!”賀寧馨緊着陪不是。
簡飛揚就等着這句話,聞言忙含笑回頭,在賀寧馨耳邊耳語了幾句。賀寧馨臉上飛起幾片紅霞,啐了簡飛揚一口,推開他自己出去到外屋去了。
簡飛揚藉着賀寧馨一推之力,倒在榻上的枕頭上,舒舒服服地伸了個懶腰,閉了眼,小憩起來。
賀寧馨出到外屋,吩咐了人去做些午食過來,好同簡飛揚同吃。
扶柳出去小廚房傳飯,扶風走過來回道:“老夫人有事喚夫人過去。”
賀寧馨帶着扶風趕緊過去,卻是簡老夫人說心口疼,一到晚上就睡不着,這些丫鬟婆子服侍不盡心,讓賀寧馨晚上過來陪牀。
簡老夫人正經是賀寧馨的婆母。賀寧馨是嫡長媳,嫡長媳伺候婆母,實在是天經地義。
賀寧馨一時想不到合適的法子推脫,總不能說晚上要陪自己男人,不能陪婆母吧?——只好硬着頭皮應了,回來打理簡飛揚吃了飯,又吩咐了一番。簡飛揚情知簡老夫人是故意找茬,可是也得讓她做了初一,他們才能做十五。所以只能背地裡好好安撫了賀寧馨一下。
吃過晚飯之後,賀寧馨便帶了扶風和扶柳,還有自己的鋪蓋,去簡老夫人房裡打地鋪去了。
簡飛揚看見簡老夫人這個樣子,也不想留在內院,便跟人說了一聲,同以前一樣,自己去外院書房裡住了。
深夜的鎮國公府裡,樹影搖動,人跡罕至。
外書房的院子裡,突然有人提着一柄小巧的玻璃繡球燈,扣響了院門。
守門的小哥開門一看,見是老夫人院子裡的一位婆子,帶着一位內院的姐姐過來了。
“奉老夫人的令,命柔馨姑娘過來侍寢。”那位婆子在鎮國公府也是有職事的大管事婆子,那守門的小哥也認得柔馨是國公爺的人,便趕緊開門讓她們進去。
那婆子卻沒有進去,只對柔馨笑道:“明日來給姑娘賀喜。”說完,提着燈轉身離去。
柔馨披着一件杏色軟綢披風裹得嚴嚴實實的。裡面卻只在小衣之外,罩了一件薄如蟬翼的長裙,高高地系在隆起的胸脯下面。
看見那婆子轉身離去,柔馨咬了咬脣,低着頭進了院子。
院門在她身後緩緩關上了。
柔馨回頭看了院門一眼,終於揚起頭,記着老夫人的囑咐,躡手躡腳地來到簡飛揚的書房門外。
裡面黑着燈,人似乎已經睡着了。她的臉紅了紅,躊躇了半晌,終於毅然決然地伸手,輕輕推開了房門。
屋裡十分安靜。月光透過南面的窗櫺照進來,屋裡的一切顯得朦朦朧朧。
柔馨慢慢地將一隻腳邁了進去,只是她還沒有來得及邁第二隻腳,突然聽見有人大喝一聲“什麼人?”緊接着,一柄劍突然無聲無息地從黑暗中伸出來,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柔馨嚇了一大跳,也是一聲尖叫,又覺得兩腳發軟,便在門檻上絆了一跤,直直地坐在了門檻上。
聽見是個女人的聲音,那柄劍收了回去。從屋裡走出來一個穿着黑色中衣,披着深藍色長袍的高大男子,正是簡飛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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