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寧羽見娘動了真怒,不敢再往外走,低頭紅了臉,跟李氏進了自己的屋子。
李氏來到賀寧羽的屋裡,對她身邊的丫鬟婆子陰側側地道:“今兒的事,誰敢亂嚼舌根,別怪我不客氣。”說着,又單把香枝拎了出來,道:“香枝,這件事就交給你看着。我若是在外聽見有人說閒話,我只唯你是問。至於這屋裡的人說了閒話被你聽到,由香枝你全權處置。”李氏凌厲的鳳眼在屋裡的丫鬟婆子面上一一掃過,看得她們一個二個都低下了頭。
香枝忙過來給李氏屈膝行禮,笑着應道:“太太放心,奴婢一定會盯着這屋裡的人。二姑娘的臉面,就是我們奴婢的臉面。大家夥兒曉得輕重的。”說完這話,香枝又看向屋裡神情各異的丫鬟婆子,微笑着道:“各位若是聽見有人在外面嚼舌根,悄悄地來跟我說一聲就是了。我擔保除了太太和二姑娘,沒人會知道是誰說的。”
這卻是要賀寧羽屋裡的丫鬟婆子互相監督,鼓勵人告黑狀了。雖說心思陰狠,卻是能起作用的法子。有了這一招,這些人擔心自己被告黑狀還來不及呢,怎麼有功夫去說三道四?
李氏見香枝輕而易舉就把她嫁禍的意圖轉移了,在心底裡又忌憚她三分。——這個丫鬟,大概是留不得了。
屋裡的丫鬟婆子此時都警醒起來,看誰都像要去下小話的樣子,不和之態已現。
香枝見自己略施小計,就將矛頭轉移了,心裡也十分得意。又想了想,對二太太道:“今兒大姑娘帶了一羣丫鬟婆子過去,也是人多嘴雜的。太太可要小心了。”
李氏這才知道這事兒不僅僅是他們二房的人看見了,還有大姑娘那邊的一羣人,不由皺了眉頭尋思起來,要如何封了賀寧馨身邊人的嘴。
屋裡的人一時心思各異,都安靜下來。
外面的婆子過來回話的時候,還以爲屋裡沒人,在外面連問了兩聲,李氏才命她進來。
原來是聶姨媽在外面尋到了聶維,押着他一起過來了。
李氏心情好了些,對屋裡人道:“先下去吧。二姑娘今日受了驚,有些不適,讓廚房的人把二姑娘今日的飯菜送到二姑娘的屋裡來。”又叫了婆子去許夫人那裡告假,說二姑娘和李氏都不去正院吃晚飯了。
屋裡的人出去了,李氏才帶着賀寧羽一起出去,去李氏的院子裡見聶姨媽和聶維去了。
李氏的院子比賀寧羽的院子大些,管得也嚴些,更好說話。
聶姨媽一見李氏帶着賀寧羽進來,忙站了起來,囁嚅道:“妹妹……”
李氏徑直走到上首坐下,對聶姨媽和聶維擺了擺手,道:“你們也坐。今兒怎麼有空過來坐坐?平日裡不是請都請不過來?”李氏端起茶杯,輕輕啜了一口,又擡起頭瞪了聶維一眼。
聶維苦笑,起身給李氏長揖在地,悶聲道:“外甥一早出去尋活計,誤了小姨的事,還望小姨責罰。”
李氏重重地將茶杯頓在桌上,低聲呵斥道:“我還以爲你多有志氣,既是不以爲然,就不要再過來啊”
聶維憋得臉上通紅。他本不待過來的,是聶姨媽又哭又鬧,硬拉着他過來的。他也知道如今他們家指着小姨吃飯,吃人嘴軟,拿人手軟,他不得不跟着過來賠罪。
聶姨媽見李氏發脾氣,忙惶恐地跟着站起來,走到李氏身邊,低眉耷眼地道:“妹妹,我知道你生氣。維兒不聽話,早該打他幾下了。你彆氣,待我打他幾下,給你出氣。”說着,聶姨媽往聶維身上使勁拍打了幾下。
聶維高大結實,聶姨媽這幾下打,跟撓癢癢沒什麼兩樣。
李氏見了心裡也煩,可是這母子倆,她也不能看着不管。仔細思量了一番,李氏覺得今兒得把話說清楚。若是聶維還是陽奉陰違,以後別再上門了。——他們等不起了。
“羽兒,你出去跟廚房的人說,讓他們準備一桌客飯送過來。就說我們家來親戚了,要好好招待。”李氏先把賀寧羽支使了出去,纔好跟聶姨媽和聶維說話。
賀寧羽同情地看了聶維一眼,並不想出去,便對李氏道:“娘,讓回春去跟廚房的人說一聲不行?”回春是李氏的大丫鬟,此時正在門外等着。
李氏兩眼一瞪,怒道:“你去跟回春說一聲,然後你就回自己的院子待着,哪裡都不許去”
賀寧羽不敢再說話,給屋裡的人屈膝行禮退下了。
等賀寧羽走了,李氏纔將聶姨媽和聶維帶到裡間暖閣,吩咐了一篇話下來。
聶姨媽聽了,躊躇了一會兒,有些擔心地問道:“真的能行嗎?”
李氏柳眉倒豎,道:“我說行就行”又指着聶維,對聶姨媽道:“你只管給我看好你家這個小祖宗,讓他好好依計行事就成”
聶維低着頭,垂手站在一旁並不說話。
李氏看見他的樣子,又連聲數落道:“看看你的樣子你有什麼不願意,不滿足的?那賀寧馨哪一點配不上你?——只要娶了她,你們家銀子也有了,面子也有了,你還能託着你的老丈人,尋一份體體面面的差事,可不比去賭坊做荷官好上百倍?”
聶維擡頭就想反駁,聶姨媽忙擋在他身前,搶着道:“妹妹你放心,我一定看着維兒,這一次,一定能成”怎麼說,賀寧馨都是狀元爺的嫡女,而且這狀元爺如今還是二品大員。在聶姨媽心裡,足以配得上他們聶家的門第。聶維的爹雖然死得早,可是聶家也是世代書香,聶老爺也是中過舉的。
聶維只好打鼻子裡哼了一聲,算是應承下來。
李氏鬆了口氣,又端起茶杯來吹了吹杯口上冒出來的白氣,對聶姨媽道:“姐姐,你坐。我們說會話。”又打量了聶維一眼,道:“你去尋寧風說說話吧。他這個時辰,一般都在書房裡唸書。”賀寧風是李氏的嫡長子,比賀寧羽大四歲,如今也有二十,還沒有娶親。李氏因爲賀二老爺沒有功名,兒女不好說親,便督着大兒子唸書,非要他中個秀才,纔給他議親。
聶維拱手唱了個諾,出了李氏的院子。
此時賀寧羽正好去廚房那邊回來,看見聶維從孃的院子裡出來,便停住腳步,給聶維行禮道:“姨媽怎麼沒有跟表哥一起出來?”
聶維看見是賀寧羽,臉上纔有了些喜色,也忙還禮道:“妹妹回來了。我娘還在小姨屋裡說話,小姨讓我去外院的書房尋你哥哥說話去。”
賀寧羽眼神黯然,側身讓在路旁,道:“表哥快去吧。和二哥說說話,完了早些過來吃晚飯。”賀寧風在賀家排行第二,賀家大房還有個嫡長子賀寧啓,是賀寧馨的嫡親哥哥,今年二十六歲。賀寧啓二十歲就中了舉,只是後來連着考了兩次,都沒有中進士,也是一直在家裡苦讀。
聶維點點頭,走過賀寧羽身邊的時候,順勢回頭看了一眼,正好看見她有些微腫的雙眼。聶維眉頭皺了皺,低聲問道:“你的眼睛怎麼啦?可是誰給你氣受了?”
賀寧羽忍不住又哽咽起來,輕聲回道:“左不過是那些事,問了又有什麼用?”
聶維默然低頭,手裡握緊了拳頭,往前走了幾步,又突然回過頭來,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你也該去看看你二哥。”說完便往二門上去了。
賀寧羽看着聶維的背影沉默了一會兒,終於下了決心,回去自己屋子收拾了收拾,披上小羊皮斗篷,對自己的另一個大丫鬟香草道:“快到飯時了,你跟我一起去外院尋二哥和聶表哥過來吃飯吧。”
跟着賀寧羽出門的差事,一向是香枝的。賀寧羽今日卻不想見到香枝,故意晾着她,只帶着香草和一個老嬤嬤,去了外院書房。
聶維在賀寧風的書房裡坐了一會兒,他跟賀寧風其實並無甚可談。賀寧風沒說兩句話,便去了裡間溫書,聶維一個人呆呆地坐在外間想心事。
賀寧羽進來的時候,看見聶維一個人坐在那裡,還以爲賀寧風不在,有些奇怪地問道:“我二哥去哪裡了?”
賀寧風在裡間聽見賀寧羽的聲音,懶洋洋地答了一聲,“我在這裡。”
賀寧羽抿嘴笑了一下,對聶維道:“到飯時了,表哥和二哥一起去吃飯吧。”
賀寧風在裡間揚聲道:“你們先去,我把這篇文章做完了就走。”
賀寧羽應了一聲,跟着聶維一起出了書房,往內院行去。
兩人在前面走着,香草和老嬤嬤落在後面一丈遠的距離,不遠不近的跟着。
聶維微微回頭掃了一眼,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見的聲音對賀寧羽道:“小姨要動真格的了,我恐怕在京城待不下去了。”
賀寧羽心裡一驚,忙悄聲問道:“娘要做什麼?”
聶維苦笑道:“還有什麼?還不是上次的事?——這一次,估計沒那麼順暢,可以事先溜走了。”
賀寧羽面無表情地看着遠處的風景,心裡處於天人交戰之中。
聶維偏頭看了賀寧羽幾眼,終於下了決心,道:“表妹,我要問你一句話。你若是願意,我可以……若是不願意,當我沒說。”
賀寧羽臉上微紅,想起今天在簡飛揚那裡出得醜,又想起若是這事成了,她就得日日夜夜面對那個煞神,實在是生不如死……
“表哥,你若是願意,我也可以……”賀寧羽停下腳步,擡起頭,看着聶維,很是大膽的樣子。
聶維心頭狂喜,也停下腳步,對賀寧羽笑道:“既如此,那就好辦了。”
賀寧羽有些疑惑地看着他,“我娘和你母親,恐怕死都不會答應,哪裡好辦了?”
聶維神秘地笑了一下,輕聲道:“到了你大伯孃壽辰的那一天,你記得照我說得做。到時候,我娘和你母親,不答應也得答應。”
賀寧羽更是不解。
聶維便俯身過去,在賀寧羽耳旁說了一番話。
賀寧羽臉上神情變幻,低低地驚呼起來:“娘真的讓你這麼做?”
聶維點點頭,道:“我想了又想,只有如此,方是唯一的萬全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