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二五章
小吏沒想到皇帝會突然問起他來,被皇帝威嚴的目光盯着,他一愣才驚惶地跪下,忙道:“微臣就站在香案邊兒,微臣不曾聽到太子妃說話,但是微臣……微臣卻瞧見……太……太子妃衝微臣們笑了……”
這小吏是禮部不入流的小官,根本不曾面見過天顏,更不曾御前應對過,此刻分明異常緊張,說話間他想到方纔瞧見的情景,更是嚇得嘴脣都白了,聲音也不住顫抖着。
皇帝銳眸盯着小吏,將小吏的驚懼敬畏瞧在眼中,更將衆人的驚魂未定看在眼中,他便又道:“你們可是都瞧見了太子妃衝你們笑?”
一時間衆人紛紛跪下,附和着,個個都稱瞧的清楚,確實是太子妃突然坐了起來衝大家笑了。
一個人可能瞧錯,不可能這裡所有人都瞧錯了,一個死人突然笑起來,這不是顯靈又是什麼?!皇帝心驚膽寒起來,總覺站在這靈堂中渾身都忍不住發毛。
柳監正見皇帝面色不對卻又叩頭道:“吾皇萬歲,想來是我國國運必昌,必萬代永續,太子妃纔會顯靈示笑的。”
皇帝聽聞此話這才點頭道:“愛卿所言甚是。”
太子妃顯靈在世人看來那就是她有怨氣,死的冤枉,這纔會陰魂不去,可在場之人卻萬不敢如此說,即便有此意也皆是隱晦地說出,這是因爲太子妃倘若因冤而靈魂不得安寧,那麼燕國皇室的顏面還有何存,連太子妃都蒙冤了,尋常百姓們便更別指望什麼朗朗乾坤了。故而柳大人們便只拿太子妃露笑一事做足了文章,非要說這是吉兆,是國運昌盛之相。
此點錦瑟早便料到了,只垂眸靜待,肅國公此刻才攜金氏的一杆族人們跪下,他老淚橫流地道:“皇上,太子妃是服食了毒食而亡的,可那真兇卻還能查出,還無法還太子妃一個公道,還請皇上嚴查此事,也只有嚴懲了真兇才能揚朝廷之威,安百姓之心啊。”
皇帝那日在東宮說了要親查太子妃之死,然而卻分明是雷聲大雨點小,這都三日了什麼音兒也沒放出,此刻發生了太子妃顯靈一事,皇帝便是不願意深查爲東宮做主也非要秉公嚴查不可。
肅國公言罷,在場的衆大臣,貴婦們便紛紛跪下,異口同聲地附和着肅國公的提議,皇帝這才沉聲道:“着大理寺,刑部,宗人府同審太子妃一案,三日必定要查出個結果來,若有拖延,便說明辦事能力不足,將烏紗留下,自告老還鄉回去種紅薯去吧。”
皇帝言罷大理寺卿,刑部尚書等三位大人忙上前領了旨。
“皇爺爺,皇奶奶,是她冒犯母妃,將母妃推地撞上棺木的,她還對母妃出言不遜,孫兒懇請皇爺爺和皇奶奶爲母妃做主,重懲她!”
此刻卻響起了完顏廷文憤怒的聲音,棺木中的太子妃此刻髮髻散開,皇帝早已瞧見,他沒想到他爲保東平侯夫人繞了這半天,最後完顏廷文一句話又將原本的難題丟了回來,便不得不怒目盯向東平侯夫人,道:“東平侯夫人你可知錯了?”
左麗晶聞言便哀切地道:“臣婦知罪,臣婦雖是無心之過,對太子妃一片敬慕之心猶如朗朗青天,可臣婦失儀衝撞太子妃卻也是事實,不重懲臣婦,不足以顯示皇族威嚴,請皇上勿庸顧念臣婦初產而法外開恩,重責臣婦!”
今日左麗晶會來參加弔唁本便是做給皇帝看的,以示她坦坦蕩蕩,無懼於當面來送太子妃,誰承想竟會弄巧成拙,此刻皇帝已然有八分相信太子妃是詐屍,對太子妃獨獨衝左麗晶發作的事豈能毫無想法。
左麗晶明白這一點,所以她此刻才連番請求皇帝嚴懲於她,而且她的話說的極有技巧,一來表明她衝撞太子妃絕非有意,二來又表明她做爲產婦前來弔唁本身便是對太子妃的恭敬,更重要的是她說不懲罰她不能顯示皇族威嚴,皇族的威嚴無非便是皇帝的威嚴,左麗晶這是在說,我體諒皇上的難處,請皇上莫要顧念於我,便嚴懲我以安局面吧。
她如此的通情達理,重情重義,態度又是這樣的誠懇,皇帝便又不確定了起來,可不管太子妃之死和左麗晶有沒有關係,此刻皇帝都不忍心重懲於她,左麗晶言罷便有東平侯和左氏的幾位大人夫人相繼求情。
容妃此刻也道:“皇上,今日太子妃顯靈一事到底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奇事,任誰換成東平侯夫人都會驚慌失措的,東平侯夫人又是產婦,若然嚴懲於她,是否太不近人情了,相信這也非太子妃願意看到的。”
七皇子和五皇子交好,七皇子的生母亦剛晉封爲安嬪,她也是容妃極是投緣,七皇子馬上就要迎娶左麗欣爲妻,而左麗晶又是安遠侯府的嫡女,此刻正是容妃拉攏安遠侯府的關鍵時機,她又怎能眼睜睜看着東平侯夫人被刑罰?
容妃言罷雍王妃便連聲附和,而翼王妃也不甘示弱,亦出聲求情,接着幾位和安遠侯府有聯繫的臣婦們便也紛紛求起情來。皇帝若要重懲東平侯夫人那早便一句話令人將她拉下去了,何至等衆人求情,那些看清皇帝態度的大臣和夫人們也跟着求起情來。
皇帝面色稍緩,瞧向皇后,道:“朕看東平侯夫人確實也非有意,皇后看……”
皇后便點頭,道:“東平侯夫人今日之舉按燕律當處死刑,然她確非本意,又系產婦,處罰起來也不能完全不近人情,依臣妾看便杖五十,罰她給太子妃守靈三日好了……”
皇帝本想着這麼多的人爲東平侯夫人求情,皇后若是一意孤行非要嚴懲東平侯夫人難免會落人口舌,皇后當不會如此,只能忍讓,可他沒想到皇后居然會將燕律搬了出來。
這裡人人都知道東平侯夫人是他的嫡親表妹,一般人冒犯太子妃自然是可能被處以死刑的,可東平侯夫人卻萬不會因此就丟了性命。對她來說,杖三十已是嚴刑了,皇后對此點也心知肚明,可她卻偏偏裝作不知,就是將律法搬了出來去壓東平侯夫人,而且她的話叫人挑不出半點錯來,所謂天子犯錯與庶民同罪,皇帝總不能說東平侯夫人出自皇帝母族不用按律條來定罪吧?
既然挑不出皇后言語中的錯,相比死刑,五十大板守靈三日已是輕得多了,那便也不能說皇后不給皇帝和太后面子,她確實法外開恩,法外留情了啊。
皇帝被堵的無言,完顏宗澤一直冷眼旁觀,此刻方道:“父皇,上下尊卑乃治國安民重中之重,亂了上下尊卑,失了規矩,國將不國,東平侯夫人冒犯太子妃,不懲不足以服衆,難得東平侯夫人通情達理,父皇便成全了她吧。”
完顏宗澤言罷自有太子一派和衆清流們紛紛贊同,今日東平侯夫人確實是衆目睽睽之下被抓住了大錯,此刻已不是皇帝想要保護她就保護的了的了,這麼多雙眼睛盯着他,他實屬無奈,被逼之下只能握拳,道:“皇后做主吧。”
皇帝沒來的時候太子不過是要杖她三十而已,如今皇帝一來左麗晶以爲自己有救了,起碼也能少受些責打,可如今非但多加了二十大板,還要拖傷爲太子妃守靈三日,她可剛剛生產完啊,這不是要她的命嘛。
皇帝竟然是專門前來令她失望的嗎,左麗晶心中又憤怒又害怕,此刻才忍不住擡眸盈盈地去瞧皇帝,然而皇帝卻扭着頭並未看她,左麗晶審時度勢,知道她此刻再出爾反爾的懇求非但沒用,還會令皇帝疑心,當即便再不多言也再不多瞧皇帝,竟是狠了心認了今日之禍。
眼見她被宮人壓走,皇帝這才沉聲吩咐胡明德道:“你去親自執刑,萬不可叫人徇私搗鬼!”
他言罷,皇后卻也衝身邊的閔嬤嬤道:“你也去瞧着,另喚了太醫侯着,一旦行完刑便立馬給東平侯夫人診治,萬不可怠慢。”
胡明德和閔嬤嬤領命而去,皇帝怎能不知皇后是叫閔嬤嬤去盯着,她今日是非處置東平侯夫人不可,一時他心中當真是又恨又惱,又心疼憋屈。皇后和錦瑟都知道僅憑今日之事不可能要了左麗晶的性命,真若動手,皇帝只怕今日就會和他們來個魚死網破,五十大板下去,就算執行宮人有意放水,那也足夠剛生產完的東平侯夫人喝一壺了,何況事後她還得來爲太子妃守靈,三日後她還能不能撐着一口氣回去那便看她的造化了。
東平侯又哭求了兩聲,眼看着東平侯夫人被拉出去,他垂下頭脣角已忍不住勾起了幸災樂禍的笑意來。
東品侯夫人受刑自然是勿庸在衆目睽睽下的,她被帶到了東宮專門處置犯錯宮人的邢房,縱然有胡明德的吩咐,可皇后身邊掌宮嬤嬤卻也在盯着,行刑的太監並不敢太過徇私,那板子卻也是實打實地都落在了東平侯夫人的身上,雖都沒傷及筋骨可也是道道見紅,二三十下打下去,東平侯夫人便暈了過去。
胡明德見次一驚忙上前焦急地喚着她,道:“夫人?夫人?”
他叫了兩聲東平侯夫人都半點反應也沒,一張臉更是慘白的嚇人,皇帝派他來就是要他照看好東平侯夫人的,東平侯夫人要是有個長短,胡明德自認承受不起皇帝的怒火,忙道:“夫人已昏了過去,都停手,灑家看還是先將夫人扶下去診治,等夫人緩過勁兒來再繼續執刑吧。”
他言罷太監正欲扶下東平侯夫人來,閔嬤嬤卻道:“胡公公,杖責五十乃是皇上和皇后娘娘共同決定,這會子纔打了二十七下,這刑怎能就停了啊,皇上和皇后可還等着咱們行刑完去回話呢。”
胡明德便道:“皇上是要杖責東平侯夫人五十,可也沒說要一口氣打完吧。”
閔嬤嬤寸毫不讓,也道:“胡公公,皇上也沒說中途可以歇上一歇啊,敢問公公,那刑死刑的可否砍半頭歇一下再繼續砍?”
胡明德聽罷氣得麪皮微抖,冷聲道:“閔尚宮莫欺人太甚,須知東平侯夫人若是真有個長短,太后娘娘問責下來,只怕非但閔尚宮吃罪不起,你那位主子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閔嬤嬤卻軟硬不吃,亦冷聲道:“這便不勞您胡總管費心了,皇后娘娘乃正宮之主,母儀天下,太后最重規矩,豈會爲此事爲難於皇后?!行刑!”
“慢着!好,好!灑家這便去稟了皇上皇后拿個主意,灑家不回來,你們誰若膽敢再動侯夫人一根指頭,灑家便叫他立刻五馬分屍!”
胡明德扔下狠話,轉身大步而去,閔尚宮見等的就是他離去,見他走的遠了,她冷冷一笑,上前一把拽住太監手中握着的廷杖,那太監拽着不鬆手,閔尚宮便道:“放心,不用你們爲難,本尚宮親自動手,一會子但有問責,本尚宮決不連累於你們便是。”
她言罷硬生生奪過廷杖,掄起來便往東平侯夫人的身上狠狠地打了兩下,她是宮中的老嬤嬤了,行刑這點子小把戲她豈能不清楚,這兩下打下去,兩旁的小太監便立馬白了臉,驚出一頭冷汗來。而東平侯夫人被那徹骨鑽心的疼痛折磨的身子劇烈得自庭登上彈起一下猛然睜開眼睛慘叫一聲,接着她身子便又一抽如同一張破布垂落在了凳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