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凌雲將車停在了路邊,與沈茂通一前一後跟上了社長的腳步。
“我走的時候沒多少人了,估計是又出現了什麼意外吧。”
沈凌雲表面皺着眉頭,心裡卻暗暗歡喜。
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不過人多他越覺得勝算大。
公社社長長得個子挺高,比一米八幾的沈凌雲矮了也沒多少,看起來高高壯壯,梳了個大背頭,穿了件深灰色中山裝,看起來也是儀表堂堂的樣子。
濃眉大眼,不怒自威,一張嘴,卻十分和氣。
“走吧,先去看看再說。”口氣十分隨意,卻透着不容人侵犯的權威。
四人一塊兒走到人羣背後,沈凌雲輕輕碰了碰一個人的肩膀,立馬一個一個的快速給社長讓出了一條路來,一個個看着社長都紅了眼眶。
“社長來了,社長來給咱們做主了。”
很快,一行四人走進了人羣中間,就看到王建民和張海被人用繩子綁在一起,丟在了人羣中央,被人圍觀着。
看到他們的那一瞬間,社長的臉色沉了沉。
“社長,社長,快救救我們,這些人……這些人是要造反啊。”
原本以爲給個幾十塊錢就能矇混過關,溜之大吉,等到回家之後兩個人合計一下把賬本一改,到時候天皇老子來了也不怕。
沒想到沈凌雲那個悶不吭聲的媳婦兒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膽子包了天,不但敢和他嗆聲,竟還拿了錢回過頭就坑了他一把。
這下子,他要被那死婆娘給害死了!
“嗯,這些人是要造反……”
社長看了看他倆,沒頭沒腦的說了半句話,頓時嚇得把倆人綁起來的沈凌文和沈凌武腿肚子一顫,“社長,社長,我們也不是故意的,實在是……實在是他們倆狡猾得很,我弟妹就讓我們把人綁起來,省得看起來費力。”
倆人毫不客氣,一把將姜淑蘭推了出來。
姜淑蘭連忙垂頭,雙手絞着手指,一臉不好意思。
“社長,我也不是故意的。”
社長低頭看了看只到自己胸口處的姜淑蘭,不由得挑了挑眉。
“你是誰家的?個子不大,膽子可不小。”
一個婦道人家,竟還敢指揮兩個男人把隊上的幹部給綁起來了。
社長說話的時候,口氣淡淡的,讓人聽不出喜怒,姜淑蘭還以爲他是要不高興了,忙白了白臉色,脣角發抖。
她該不會給沈凌雲添麻煩吧?
沈凌雲看她害怕的樣子,立刻上前,一把將她護到了身後。
“社長,這是我妻子姜淑蘭,她年紀小,膽子也小。”
社長一擡頭,不可思議的看了沈凌雲一眼,“我沒記錯的話,你好像是在銀行上班吧,以前還去當過兵,怎麼就娶了這麼一個……小媳婦。”
可不是小麼。
姜淑蘭一米五五的個兒,放在人羣裡倒也不顯矮,可偏偏她跟沈凌雲站在了一起。
高個對矮個,健壯對纖細,簡直不要太明顯。
姜淑蘭卻對此有些不服氣,“社長,我不小了,今年二十一,只比我男人小兩歲。”
聽到她的話,沈凌雲急忙撓了撓她的手心,“說你小,你就是小。別打岔,讓社長給咱們辦正事吧。”
沈茂通跟在旁邊,連忙跟着點了點頭。
“對對對,時間也不早了,先說正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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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長聞言,點了點頭。
“好,那賬本在哪兒,拿過來,讓我們公社裡的會計和凌雲兩個人一起重新算一算吧。算出來如果對得上,你們倆就沒有事,如果對不上,你們倆自己看着辦吧。”
說完,恨鐵不成鋼的瞪了地上倆人一眼,氣憤的走上了臺子。
姜淑蘭急忙將手裡的綠色軍包遞給了沈凌雲。
沈凌雲接過了軍包,正要跟她說點事,就見姜淑蘭先一步開了口。
“時間不早了,說完事怕是要天黑了,我這就回去跟媽一起做點飯菜,一會兒你帶着社長和會計回家吃飯吧。”
畢竟請人家倆也是勞累一番,又是飯點了,哪有不請人家吃一頓飯的道理。
“跟我想到一起去了,那你去吧,不用太豐盛,改天等咱們空了,再到公社那邊的館子請他們吃一頓。”
姜淑蘭點了點頭,轉身往家裡走去。
沈凌雲也一轉頭,跨上了高臺。
對鄉親們來說,算賬的過程是漫長的,畢竟只看到臺上的兩個人一個念着本子上的數字,另一個將算盤撥弄的嘩啦啦的響,卻又不知道結果,讓人無比的心急與焦躁。
倒是社長一點也不急,翹着個二郎腿叫了好幾個年紀比較大的老年人到了另一張桌子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閒話。
“我們鄉下人,都是吃煙葉,龍社長要不要來一卷?”
沈茂通真是走哪兒都不忘他的葉子菸,尤其是這種等得枯燥的時候,他忍不住掏出了自己的煙桿和一包褐色菸葉。
社長看了看他的菸袋,不由得咂了咂嘴,伸出了手。
“給我一片吧,試試。”
沈茂通給他挑了一片最好的,然後又給其他幾個老年人選了幾片,就聽到咂巴咂巴的聲音此起彼伏。
“今年的光景比前幾年好多了吧?你們自己幹了多少心裡頭沒有一點數嗎?”
社長看着操場壩上站着被寒風吹得一臉通紅的百姓,不由得眯了眯眼。
“社長你也知道,這算賬並不是什麼簡單的事情,隊上倒是教了我們自己每天在門板牆壁上畫正字,可畫了就是畫了,多少個正字代表多少工分,我們也不知道。要不是這老三家的覺得不對跳出來,我們怕是都還被矇在鼓裡頭呢。”
社長聽了,臉色沉重的點了點頭。
“這倒是,可見讀書識字的重要性了,你們啊,別捨不得那幾個錢,家裡有孩子的,甭管男女,還是都送到學校去念書吧。別的不說,要是稍微認識幾個字,今天也不會被人騙得這麼慘。”
衆人聞言,紛紛默然。
這幾年剛剛從饑荒中緩過來,真的沒有幾個人考慮到了上學的問題。
尤其是女孩子,整個大隊,攏共只有幾個孩子去上學,竟是一個女孩都沒有。
社長知道,這種事情也只能勸不能強制,嘆了口氣。
沈茂通卻抿着脣想了很久,看了看臺子底下的兒子兒媳婦,又看了看坐在那邊撥打算盤的沈凌雲,不由得緩緩擡起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