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光明半欠起身,往車前窗玻璃外一看,果然,那堵得足有半人高的煤堆後面,還有一羣人正在那裡義憤填膺地說着什麼。
或許是司機小沈的急剎車引起了這羣人的注意,他們也往這裡看來。不知道誰眼尖的看到車前的標誌片,高喊了一聲:“是市委的車,走,找他們評理去!”
“這麼豪華的車,裡面坐的肯定是大領導。走,讓他們評評理,這些交警象話嗎?憑什麼亂扣亂罰我們的車。”
原來,這輛大巴車上掛着“大華市委”的牌子,這牌子平時就擱在車前窗玻璃上,開這車的小沈一看到這四個字,就全身都是力氣,油門也踩得十分有勁。因爲,有了這四個字做底氣,在大華市內,不管是交警、交通還是公路等相關部門,都沒有人敢阻攔或查扣這輛車,就算闖了紅燈,超了速也沒關係。這輛車的車牌號早就在交警部門登記過了,到了月底就直接銷掉記錄。
不過這時候,就連鄭副部長也恨不得能趕快把這塊牌子藏起來。這夥人明顯是來找麻煩的,他只是送掛職幹部下鄉,但不是來替這些人解決什麼具體事務的。
真是人在車上坐,禍從路邊來啊!
已經有十幾個人圍了上來……
“小沈,能退車繞道嗎?”鄭光明也顧不得副部長的矜持了,趕緊問小沈。
“退不了,部長,他們把後面的路也堵住了。”小沈看了看後視鏡,對鄭光明說。
鄭光明回頭一看,還真是。這夥人顯然認定了這輛車是領導的坐駕,於是一羣人很快把車包圍了,就連車後都站滿了人,如果非要退車的話,除非那些人主動讓開,要嘛就從這些人身上輾過去。這後一步可是鄭光明不敢做的。輾死人?那還了得!
“碰碰碰”。這時,已經有幾條大漢在用力敲打着車窗,他們見車上的人久久不下來,也不耐煩了。於是用這種直接的方式表示着不滿。
“李科長長,你下去看看。”鄭光明指示幹部科的年輕科長。
李科長長知道碰上了硬茬,這事看來很扎手。不過副部長髮話了,他再不下去,就顯得不服從上級指揮了。
“李科長長。我和你一起下去看看。”這時候,吳瑞文主動開口請纓。
鄭光明看了一眼吳瑞文,心想,這小夥子還成,能主動挑擔子。不過,畢竟還是太年輕啊,稍顯莽撞了。都不瞭解什麼情況呢,他就自已往上撞。這小夥子。政治上還是不成熟啊!
但是,有人出面去了解一下情況,能夠緩解一下當下緊張的局勢,鄭光明還是樂意地。於是他揮了揮手道:“你們兩個一起下去了解一下情況,一會上車向我彙報。”
李科長有了吳瑞文的陪同,心裡稍壯了壯膽,於是叫司機小沈打開車門,就下了車。
“市領導下車了!大家有問題趕緊向他們反應啊!”
“不會吧?這是市領導?這麼年輕?就兩個小辦事員吧?”也有老辣的人發出疑問。
畢竟,李科長和吳瑞文看上去都是二十郎當歲的好象剛畢業的大學生,怎麼可能是市領導呢?
“鄉親們,大家別激動,我是南陽團縣委的,大家有什麼事,可以向我反應,我會立即向縣領導彙報,幫助大家解決問題。”
“你說話算數不?團縣委是什麼部門?”
“是啊,說話不算數,咱們找他反應管屁用,叫車上的市領導下來。”
“大家先別急,把事情先說清楚,管不管用回頭再說好不好?你們這樣堵着路也不是辦法。”吳瑞文畢竟做過幾年記者,見過人潮洶涌的各種場面,這樣的場合一時也嚇不倒他。
但李科長就不一樣了,他從畢業就直接考公務員到了市委組織部,在辦公室裡做得都是抄抄寫寫的活,根本沒有處理這種現場的能力,此時見幾十號彪形大漢圍着自已,情緒激動地嚷嚷,他的小臉都嚇得煞白煞白的。
“好吧,你好歹也是政府的工作人員,那你評評理,我們南陽的運煤車每次經過這裡,都要被交警攔住,隨便找個理由就罰款我們大幾百塊的,這叫我們司機還怎麼活啊?”
“你看看,我只不過是穿了拖鞋,交警要罰我三百元?你說可惡不可惡?”
“我的車廂上沾了煤灰,運煤的車能不沾煤灰嗎?他們就說我們破壞市容,要罰扣兩百元,而且每次都這麼罰,你說運煤車有可能把車子打扮得象接新娘子的車那麼幹淨嗎?”
聽着他們吵吵嚷嚷地說了一陣,吳瑞文已經明白過來,這些人,是南陽縣的貨車司機,主要還是運煤車的司機。
南陽縣地處山區,是產煤大縣,除了農業之外,煤是這個縣裡惟一的也是最可靠的財政支柱。隨着這一兩年煤價的飆漲,許多南陽人都買起了貨車,以運煤賺取運費爲生。
把煤運到大華市的出口港口,一車本來大約能賺1800多元,一天最少也能跑兩趟,被人們形象地稱爲,車輪一轉,黃金萬兩。運煤業的興起,帶活了南陽縣的第三產業,什麼汽車維修、加油站、餐飲業等等。
和彭佳一起搭檔採訪矽肺病患者時,吳瑞文也深入過礦區,深知別看貨車載煤好象是一條很好的生財途徑,但其實,貨車司機都是把身家性命綁在手裡的方向盤和腳剎車上。
到礦區礦井的路,一般都是被沉重的載貨車碾得變形了的泥漿路,有些通往礦井的路甚至呈90度的坡狀,滿滿10噸的煤從坡上載下來,吳瑞文第一次看到時都心驚膽戰,生怕那輛車要是剎車一失靈,就會整車滑墜。如果不是膽大心細提着腦袋,這碗飯還真是不好吃。
由於瞭解這些難處,所以吳瑞文倒是理解司機們的憤怒。他們肯定是經常被這段路的交警處罰,所以積怨很深,可能今天有某件事觸發了他們,所以就發泄了出來,通過把煤倒在路上攔路的方式來發泄心中的情緒。
“司機師傅們,情況我都瞭解了,雖然今天我不能及時幫你們解決這些困難,但是我到縣裡一定會及時幫你們反應這些情況。我知道司機師傅們工作很辛苦又危險,賺幾個錢不容易。請大家相信我,這些情況我一定會及時上報縣裡主要領導,想辦法來處理這些事情。如果大家不相信,我可以公開我的手機號碼,大家可以事後找我追蹤這件事的進度。好不好?”
這些貨車司機已經在這裡鬧了一會,見沒人出來理睬,本來就有些泄氣了,這時見吳瑞文代表政府,主動出來說話,而且說的幾句話還比較中聽,也就有人開始打退堂鼓了。
“那好,你公佈電話號碼,我們回頭再找你查情況。”
“你可不能睜着眼睛說瞎話。小夥子,看你挺實在,這事就拜託你了,我們司機賺兩個錢不容易,每天來這裡都要被罰一次,實在剝不起這層皮啊。”
“好,大家這麼相信我,下面我把手機告訴給大家,大家有什麼新的情況也可以隨時和我保持聯繫。”接着吳瑞文就把自已的手機號唸了出來。
其實,這是一種很奇怪的角色互換的感覺。以前作爲新聞記者,他更多的是站在羣衆的角度來看待問題。而現在,作爲團縣委書記,雖然不具體管這些事情,但他卻發現,自已無法與這些司機一起同仇敵愾,因爲,如果他要一起罵,罵的也是和自已站在一個陣營的同僚。
以前作爲新聞記者的身份,他只要一亮出身份,就能很快地融入到羣衆中,大家都把一些委屈和憤怒,自認爲不公的事情說給他聽……只要他願意傾聽,他想從羣衆嘴裡掏出一些事實都不會有太大的問題。但是,現在,當他亮出縣裡的身份時,卻遭受到的是濃濃的質疑和不信任。
在吳瑞文一陣安撫之後,尤其是他報出手機號碼後,司機們也就安靜下來,他們知道,象他們遇到的這種事情,也只有政府部門的人才能解決。
而且,現在公路上被堵的車輛越來越多,象一條首尾不見的長龍,而原本抓罰款時雄糾紀、氣昂昂衝鋒在前的交警,此時都不知道一個個跑哪去了。被堵在路上的其它司機和行人,焦急等待之後,也紛紛在咒罵着這些司機,他們也吃不住勁了,這時見吳瑞文出來打圓場,也正好給了他們一個臺階下。
等吳瑞文和李科長爬上市委的大巴車,已經有幾位司機師傅主動把堆在公路中間的煤堆鏟開了。
“小吳,處理得不錯啊。司機們還真被你說服了。”鄭光明在車上目睹了剛纔的情景,見吳瑞文居然真地把那那羣“暴徒”們擺平了,不由暗暗訝異。
而坐在鄭光明後面的李科長,臉上就有點訕訕了,畢竟,剛纔是部長叫他去解決問題,但他在現場也沒發揮什麼作用,問題都叫吳瑞文解決了。
“沒什麼,我只是從他們的角度去看待問題就是了。”吳瑞文見鄭光明表揚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他們也就是想得到公平的待遇,多賺點錢就是了。說服他們不難,要說服縣裡的有關利益部門纔是後面的難題。”
“是啊,官民之間的矛盾,往往是雙方利益訴求的不一樣引起的。如果都能從羣衆利益訴求的角度出發來辦事,來解決問題,那雙方就不存在矛盾了。”
鄭光明畢竟是組織部副部長,理論水平還是很紮實的。
隨着大巴車的疾馳,遠遠的,南陽縣政府已經近在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