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樑頭坐在那,老臉上似乎凝結了一層冰霜,眼神冰冷而又失望的看着自己的這些兒子媳婦們,握着旱菸杆子的手背上,一條條青筋梗出。但他沒有立即吭聲實行強迫政策,而是冷眼旁觀看着這些兒子媳婦們爭鬥,老臉上有些悽惶之色。
錦曦趁着她們正爲譚氏由誰來照料這事爭吵不下的當口,悄悄移步到孫氏身側,她這位孃親,雖說如今在她的改造下,不再是任人捏圓捏扁的包子,可那骨子裡的賢良純善,還是一如往昔。
錦曦怕她待會被楊氏點名一逼問,就會忍不住鬆口把這當差事給應下來,趕緊溜到她身側從袖子底下握住她的手,輕輕捏了下。
孫氏正沉浸在自己的心思裡,被錦曦這麼一捏,怔了下扭過臉來,就瞧見錦曦朝她咋了眨眼,孫氏隨即明瞭錦曦的暗示,無奈的抿了下嘴,點點頭表示她心裡有數。
那邊,崔喜鵲擼起袖子往前一站,指着楊氏怒道:“甭管從哪個層面上說,你們是我們的兄長和嫂子,長兄爲父長嫂爲母,撇開大房,如今你們二房最該頂起來,照料娘這事,就該你們挑先!你們要是垮下了,那我們四房二話不說來挑,三哥三嫂他們還得拍在我們四房後面!”
“喲喲喲,大傢伙聽見了沒,不止自個不願幹這差事,如今受了三房的好,都這樣幫三房說話了,喂,三弟妹,你也吭一聲,表個態啊!你也跟老四媳婦這樣,不願管咱爹孃的死活了?”楊氏見吵不過崔喜鵲,轉而將矛頭指向一直沉默的孫氏。
錦曦想代爲開口。手被孫氏捏了下,孫氏目光在屋裡衆人身上掃過一圈,最後落在老樑頭的身上。
孫氏上前,溫婉道:“爹,分家那會子,你跟大傢伙都把話挑明過,你們不打算跟我們三房住,我們三房每年孝敬你們銀子,生病啥的,也歸他們幾房照料。如今。大嫂身子不妥當,四弟四弟妹又是定下了計劃的,也不好輕易打亂。二哥和二嫂要是實在不樂意,就讓我和老三來照料你們吧。”
孫氏此言一出,楊氏和樑愈林瞬間露出輕鬆和喜悅之色,崔喜鵲和樑愈洲頗爲詫異,樑愈忠神色複雜而又帶着感激的看着孫氏。老樑頭的臉上,也終於露出一絲動容之色。
錦曦則微微蹙眉,心道,孃的好心病又犯了麼?什麼事都往自己身上攬,也不看看如今是怎樣個情況,樑愈梅那個燙手的山芋還擺在那。譚氏健康狀態下就很難伺候,何況如今眼瞎了,那脾氣鐵定暴躁。誰敢上前?
錦曦正準備開口扭轉局面,孫氏的話語又響起。
“不過,”孫氏頓了下,側身看向那邊正在竊喜的樑愈林夫婦,正色且一字一句道:“即便我們三房。願意承擔起照料爹孃的重任,不讓爹孃老無所依。可是,有些事,我們可以做,也願意去做,卻不能做!”
“爲啥呀?你一會正,一會反的,到底是啥意思?”楊氏笑容僵在臉上,壓抑着怒氣問道。
“二孃,我孃的意思,這不很明顯麼?”錦曦笑嘻嘻走到孫氏身側,清聲道:“百善孝爲先,可自古長幼有序,這回,照料爺奶的責任,理當落在你們二房的頭上,即便天塌下來,二伯二孃也不能推諉!我們若是主動攬過,那便是越俎代庖,亂了秩序,更是縱容你們的偷懶賣壞,不忠不孝,不仁不義!”
樑愈林瞧見錦曦出了聲,當下心裡懊惱氣悶,指着錦曦怒道:“你個混丫頭片子曉得啥?你蘭兒姐月子後就一直沒恢復過元氣,氣血兩虛,這會子又染了寒氣着了病!做爹孃的,我和你二孃是吃不香也睡不着,日日惦念着,你們好歹也可憐下,體量下我們做爹孃的一片苦心啊!”
錦曦冷嗤一聲,直言不諱道:“養兒方知父母恩,二伯滿心眼裡掛念的都是自己的閨女,怎就忘了是誰十月懷胎,鬼門關前走一遭把你給帶到了這個人世間?奶如今眼瞎了,正是需要你回報親恩的時候,而蘭兒姐,作爲老楊家的媳婦,過着少奶奶的日子,身邊丫鬟成羣的,我和奶可都是親眼目見的!”
錦曦勾脣譏誚一笑:“二伯二孃百般推諉,終其目的,是惦記着又要去縣城打秋風,吃香的喝辣的吧?”
錦曦的話雖然太過直白,作爲一個晚輩,當着衆人的面如此去說身爲長輩的樑愈林兩口子,讓樑愈林兩口子氣的咬牙,但是,錦曦的話卻是一陣見血,把樑愈林兩口子的真實用心破開呈現在衆人的面前。
“二哥二嫂,合着你們是這樣的用心啊?嗛,怪不得分給你們的田地都捨得擱那長荒草,也不播種也不種棉花的,合着是嫁個閨女賠對孃老子呀?”崔喜鵲笑着嘲諷。
樑愈洲雖然也不瞞樑愈林兩口子這種態度和作爲,但還是悄悄拉了拉崔喜鵲的衣裳角,想讓她少說兩句。
崔喜鵲可是個內裡潑辣的,甩開樑愈洲,兀自笑道:“我還真是佩服你們這對厚臉皮,自己有手有腳的,還腆着兩張老臉子去閨女家蹭吃蹭喝的,你讓你閨女在婆家咋能擡起頭喲?”
“崔氏,你這矮小貓,我家的事兒,要你管!老楊家也是我的孃家,我回孃家蹭吃蹭喝咋了?礙到你啥事了?要你多嘴,多嘴的人不得好死,怪不得你孃家老子娘白髮人送黑髮人,你孃家姐年輕守寡……”楊氏叉腰怒罵。
有道是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楊氏可是別人哪裡是痛處,她就使勁兒往哪裡捅。
崔喜鵲一聽也火了,脫下腳上一隻鞋,就朝楊氏撲去,崔氏雖身形嬌小,錦曦目測不過一米五五的樣子,楊氏高挑瘦削,應該有一米六八,但是,崔氏矮小有矮小的好處,敏捷靈活呀,鞋底子啪啪的在楊氏臉上扇了好幾下,楊氏還沒找到還擊的手段。
屋裡頓時大亂,孫氏和桃枝還有錦曦,趕緊上去拉開這兩人,孫氏和桃枝是真心的拉架,錦曦就不一樣了,趁亂可沒少對楊氏下黑手,又是掐又是擰的,痛的楊氏唉喲喲的迭聲尖叫。
樑愈林在一旁看的清楚,氣的渾身發抖,也要衝上來打崔喜鵲和錦曦,樑愈忠和樑禮勝從後面抱住他,樑愈洲從前面一把鉗制住樑愈林的雙手,怒道:“二哥,婦人們鬧事,咱該勸和,你是存心要攙和不?”
樑愈洲的意思很明顯,樑愈林今日要是敢碰崔喜鵲一根汗毛,他樑愈洲也不是好惹的,樑愈林的身形和力氣比起樑愈洲來,那可差得遠了。
最後,還是老樑頭一聲怒吼,把煙桿子在桌上砰的一下給敲斷了,飯堂裡的混亂才終於止住。
孫氏,桃枝還有錦曦扶着頭髮亂了好幾束的崔喜鵲站到一旁,崔喜鵲口裡還在罵着:“馬臉豬,敢罵我孃家人,我打爛你的臭嘴……”
對面的楊氏早已披頭散髮,準備走親戚的一身新衣裳,也在混亂中被扯開好幾條大口子。她一拍大腿,一屁股滾倒在地,哭的滿地打滾……
東廂房那邊,突然傳來椅子翻倒的劇烈聲響,飯堂里人猛地一驚,樑愈忠趕緊鬆開樑愈林,拔腳就朝東廂房那邊跑去,其他人皆尾隨其後,眨眼功夫,飯堂裡就剩下三人,分別是氣的咬牙切齒的樑愈林,哭嚎打滾的楊氏,還有坐在矮凳子上畫圈圈的金氏……
“老婆子,你要啥就吱一聲,眼睛不好,就別下地!”老樑頭看着東廂房裡翻倒的凳子,哀聲嘆氣道。
譚氏已經被樑愈忠抱回了牀上坐着,“娘,你要啥?是要喝水不?”樑愈忠低聲詢問,其他人都站在牀前或近或遠一點的地方,樑愈林和楊氏也隨後趕了過來,站在進門的地方遠遠看着。
譚氏沒有回答樑愈忠,聞言,只是目光空洞,表情木然的轉過臉來,面向大家。然後,嘶聲開口:“我找簸籮。”
“老婆子,等你眼睛好了,再做針線,不急,啊!”老樑頭痛聲道。
譚氏臉上浮起一抹怪異的冷笑,輕搖了搖頭,道:“不,我要找剪子,省得這樣活着,給你們一個個添堵……”
“啥?”老樑頭震駭,屋裡其他的人也都回味過來,飯堂那邊的大動靜,鐵定是被譚氏聽到了,譚氏下牀找剪子,這是要自殺了?
“娘啊……”樑愈忠突然雙膝一軟,跪倒在譚氏的牀前,把頭埋在譚氏的手上,哽咽道:“娘啊,兒來養你,兒來照料你,你千萬別做傻事啊……”
樑愈忠這一哭,帶動了樑愈洲和樑禮勝,三個大老男人齊刷刷跪倒在譚氏的牀前,埋頭哽咽,老樑頭也是泣不成聲,孫氏更是滿臉羞愧,還摻雜着一絲後怕!
站在門口的樑愈林夫婦,悄悄對視了一眼,都心虛的垂下頭來。
崔喜鵲尷尬的站在原地,目光四下瞄着,錦曦目光則順着譚氏方纔下地,去找簸籮和剪刀的那一條路線看去,微微斂眉,心裡升起一絲詫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