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曦估摸着時候差不多,輕咳了聲,隨即擡步走出去,前面堂屋的談話聲戛然而止。在瞧見錦曦走出來的同時,樑愈忠自然是穩坐在椅子上,但張屠戶卻霍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一臉恭敬和感激的看向錦曦。
張屠戶這架勢,儼然就像是在恭迎一位對自己有大恩的長輩似的,可是對方卻只是一個十二歲的少女。
樑愈忠詫異的很,正要招呼張屠戶坐下,沒料到張屠戶突然上前兩步,朝錦曦就是拱手躬身做了一個長揖,口中顫聲道:“曦丫頭,先受我這一拜!”
這下,別說樑愈忠和尾隨錦曦而來的董媽,就是錦曦自己,也給吃了一驚,敏捷的站到一側,不敢去受張屠戶的大禮。
“哎呀,我說張大哥你這是做啥?咋給她一個晚輩行大禮哪?會折煞了她!”樑愈忠趕緊站起身道。
“不,樑三弟,你別攔着我,這一禮我必須要給曦丫頭行,她理當受着!”張屠戶大聲道。
“張伯,有話慢慢說,我爹說的對,你這樣會折煞了我的!”錦曦笑道,怎麼也不肯上前接受他的禮。
好一番拉扯,最後三人都坐到了椅子上,錦曦這才鬆了口氣。
張屠戶已經忍不住開聲道:“曦丫頭,若不是你行事謹慎,給我提點,讓我早作下準備,這一趟,我老張可真要把身家性命都給搭進去了!好險,好險啊!”
錦曦坐正了身姿,樑愈忠也是驚愕的看向張屠戶,實不相瞞,關於雲州黑豬那事,樑愈忠並不知情,一切都是錦曦和張屠戶私下在謀劃。
“張伯。你甭急,喝口茶再慢慢道來。”錦曦道。
張屠戶灌下一碗茶,抹了把嘴角,開始講述起這幾日他做的那些事情來。
自打那日他從錦曦家告辭後,便馬不停蹄的去着手準備去了。先是回家找到老婆兒子合計,一家人分頭火速行事。
張家的帶着大兒子去別的鎮子上,尋買到一種叫做‘墨籽’的植物種子,回來浸泡在鹽水裡,再上磨碾磨出黑色的汁水來,這種汁水沒有氣味。
張屠戶去別的偏遠的村子裡。悄悄收購回一頭跟那已經宰殺了的黑豬體型相差無幾的本地豬,然後用那墨籽榨出來的墨水,將那收購來的花豬進行染黑……
緊接着。張屠戶便去了一趟縣衙,找到樑禮輝,將錦曦跟他謀劃的事情說給樑禮輝,並在樑禮輝的協助下,張屠戶將雲州瘦肉型黑豬的事。揭發到了縣衙知縣那。
趕巧的是,望海知縣就是張屠戶去舉報的一個時辰前,剛好接到雲州那邊傳來的密報,說是雲州新近出現了一夥不良豬販,通過在豬崽子的飼料長期餵食一種密制的藥丸,導致豬身的肉質發生改變。在雲州。已經有五六名百姓,是因爲過多食用了那種瘦肉型的黑豬肉,患上了程度輕重不同的怪病。
現如今。雲州那邊當權者已經下令拘捕不良豬販,但還有一兩條漏網之魚逃竄,據可靠消息逃竄到了望海這帶。於是,雲州那邊便給望海知縣傳來密令,令其全力拘捕逃犯!
這邊知縣正一頭霧水。爲找不着下手方向而急的如熱鍋上螞蟻之際,樑禮輝帶着張屠戶找到了知縣……
“曦丫頭。你曉得不?這趟幸好咱早有防備,去了縣衙舉報,要是再晚個一兩日,等縣衙那邊查到我家頭上來,那我這可就成了販賣疑豬的同夥了,是要跟着問罪的!”張屠戶道,聲音有些顫抖,先前在說張大強和春妮兒的事,如今說起這事來,那是心有餘悸啊!
“我晌午才能縣衙回來的,我可不是一個人回來,我還是跟着知縣那邊拍下來的差役們一道回來的,他們就是奉命過來逮趙卯和元掌櫃的!曦丫頭啊,若不是你未雨綢繆,讓我早作應對,這趟只怕過來逮的人就是我了!拯救了我老張一家老少,你說,我該不該給你行禮磕頭?”張屠戶激動道。
樑愈忠起初聽得一頭霧水,後來也漸漸回過味兒來了,再聯繫起今日上晝過來千里香鬧事的那三個人,樑愈忠後知後覺的心悸起來。一拍大腿,道:“我算聽明白了,合着那些人,是想要一箭雙鵰啊!好險,實在好險!”
“樑三弟,我張屠戶不喜歡夸人,你生了個好閨女,頂頂的行!這趟要不是她,咱這兩家剛剛過起來沒幾日的好日子,就要給毀了!”張屠戶鏗鏘道。
樑愈忠神情複雜的看着錦曦,重重點頭。
錦曦搖頭輕笑,她關注的問題不在此,追問道:“那張大伯你在縣城待的這兩日,可有聽說毛家兄弟落網的消息?”
“雲州那邊過來的兩個商販,那都給逮住了,毛十七躲在一家客棧養傷,又鋃鐺下獄了,不過他弟弟毛十八給溜了,官府如今在縣城大街小道都貼了拘捕令,上面還畫着頭像呢。”
“禮輝兄弟讓我轉告你,說是那毛十八是個懷有身手的,做事素來心狠手辣,又有心計,以防他找你尋仇,讓你這段時日,最好多呆在村子裡,最好莫去縣城,縱然去鎮上,身邊也儘量多帶着人保護!”
這樣啊?錦曦暗暗思忖,從這場計謀中不難看出,毛十八不是個粗人,很有算計,而且下手狠辣。如今做了喪家犬,自然越發的窮兇畢露。錦曦不怕,大不了這幾日她待在家中,縱然要去鎮上,身邊也時刻帶着阿財阿旺便是,沒什麼好怕的!
“那縣城鋪子裡,我舅舅小姨他們,豈不處境危險?”錦曦隨即想道,眉頭皺緊,樑愈忠也是如此,焦急又擔憂,再也坐不住,在堂屋裡走來走去。
“禮輝兄弟說了,小北門那的千里香鋪子四下,都安插了便衣差役,一日十二個時辰盯梢,還就怕他不去呢!”張掌櫃道。
如此,樑愈忠和錦曦皺緊的眉,方纔微微舒緩了些。
“對了,雲州那是個啥樣的地方?縣城?還是府城?”樑愈忠突然問道。
張屠戶愣了下,他一個殺豬的,大字不識幾個,也不曉得。
這個時代,不比錦曦上一世生活的世界,交通,通訊各方面皆四通八達。這個時代,尤其是這些山村的莊稼人,大部分人恐怕一輩子都沒去過縣城。過年過節能去鎮上採買一次,就算不錯了。如譚氏那樣的農村老婦人們,甚至來鎮上的次數,都屈指可數。
如此,老樑頭在縣城做了幾十年的刀筆吏,在村裡人看來,是了不起的,有見識的,若不是老樑家這兩年淨出些不爭氣的長子和幺女,老樑頭在村裡的地位,還是有的。
當然,即便老樑家出了那些糟糕事,村民們也不敢對老樑家人如何,里正也不提驅逐,還有一方面原因。
那就是老樑家三房的崛起,加之樑愈忠和孫氏夫婦的會爲人,家境殷實,也沒忘記照拂同村的村民們。村民們攢下的雞蛋,農副作物,錦曦家的鋪子裡,都會以稍高於鎮上米糧鋪子的價格收受,或是提供寄賣的平臺,在很多方面給村民們提供方便。
“雲州啊,應該是在咱這往南的地方,說是隔了好幾百裡地,怕是要翻很多座山的吧?”言歸正傳,張屠戶一知半解的道。
樑愈忠訝異:“那得翻多少座山啊?”
錦曦抿嘴一笑,最近她在看大月國志,其間有提及雲州。“應該是在咱這往南將近千里,東臨大海,大小應該跟慶安府城相差無幾吧!聽說那邊跟咱這的氣候,有點不一樣,咱這過冬穿糉子般的大棉襖,雲州那塊過冬也就穿着春秋的單襖子,那邊聽說雨水比咱這豐潤,那邊的小夥子和姑娘們,膚色都水靈靈的,就像那剝掉殼的菱角!”
看到張屠戶和樑愈忠皆一臉佩服的看向自己,錦曦輕咳了下,有點不好意思的道:“嗯,我也是從書裡面看來的,上面就這麼寫來着,真實的咋樣,我也就不得而知了!”
“怪不得人都說,秀才不出門全知天下事,咱家大小姐看了書,曉得的東西還真是淵博!”蔡管家端着兩隻大罐子從門口進來,笑着接聲道。
“大小姐,您還真給說對了,雲州那塊,果真跟書裡面寫的,差不多呢!”蔡管家笑道。
“哦,聽蔡伯此言,莫非你去過雲州?快說來聽聽!”錦曦問道,蔡管家從前是在慶安府城的一大戶人家做外院管家,見識應該不少。
樑愈忠和張屠戶也是睜大眼驚奇的等着蔡管家說,董媽一直在一旁隨時給大家添茶水,聞言抿嘴一笑,道:“東家的問你話,你也被藏着掖着了,趕緊的說吧!”
蔡管家眯了眯眼,像是在組織語言,只說了一句話:“雲州,是個好地方啊!”
“咋樣個好法,我也說不上來,這些我也都是聽以前那東家說的。不過,聽說從前雲州可不是這樣的富庶之地,老百姓吃不飽飯穿不暖衣,自打皇帝老兒將雲州劃給第一任雲王爺做封地後,到如今這雲州城,在兩代雲王爺的治理下,那跟從前是天壤之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