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傻蛋,你夸人呢還是損人呢?看到何小西吃飯咬出個沙粒一般的表情,陸友財知道壞菜了,拍馬屁拍到馬腿上去了。他這人還有點小急智:“我沒注……意看,就瞟了一……眼,你在畫什……麼啊?”
何小西當然知道他這是遮掩呢。她也不是那小肚雞腸的人。大方承認:“我想畫匹馬呢,就是不會畫,總也畫不好。”說着把布拿出來。
陸友財看着那烏漆嘛黑的一片四不像,心說:你哪裡是不會畫,你這是太不會畫了。也知道這話說出來絕對會把天給聊死,說不定得罪何小西,何小西能踹死他。沒敢實話實說,只問道:“你畫……了做什……麼用啊?”
得知何小西答應給小駒做一個書包,要剪個馬做貼布繡。指導何小西:“你這……樣畫不……行,你得先……把布……漿一下,畫好……了剪……下來。底布也……要漿……一下,再往一……塊繡。”
何小西不知道他連女紅活計都懂,將信將疑的問:“你還懂這個?”“當……然”,一邊說一邊把上衣往上撩,一直掀到胸口位置。把何小西唬一跳,以爲他要幹什麼壞事呢。
就見陸友財指着他的大紅花肚兜的中間位置說:“看這上面,中間這條鯉魚就是這種繡法,我大嫂繡的,我幫忙給畫的。”原來是要讓她看這個的。何小西暗自慶幸:多虧沒一驚一乍,不然就丟人了。
順着陸友財指的地方,何小西一看還真是貼布繡,繡功不錯。陸大嫂一直是屈伯孃帶在身邊教導,屈伯孃就有一手遠近聞名的繡活。
陸友財最後一句話說的什麼來着?是他畫的。自己沒聽錯,是說的他畫的。這是心想事成了。中午還想着能有一個晴天霹靂,咔嚓給自己送一個會畫畫的人就好了。結果就把陸友財給送來了。
陸友財找到跟何小西獻殷勤的機會,主動要求:“你把……布……漿……好,我……幫……你……畫。”機會來的太突然也太不容易,一激動結巴的更厲害了。
何小西面上一片平靜,心裡卻高興的飛起。一個何小西小人兒拍着陸友財小人兒的肩膀誇獎:小夥子不錯,有前途。
雖然何小西極力掩飾,但眼睛裡的笑意是遮不住的。陸友財見她高興也很高興。她手裡的這塊布基本算是廢了,就算是洗乾淨也皺巴的不成樣子了。回家還是換一塊布用吧。
陸友財雖然把衣服放下來了,但是因爲往上卷的時候開了一個鈕釦,還是露出大紅肚兜的一角。何小西想了想還是說道:“你這麼大人了,穿這個不太合適了。讓外人看見笑話。”
陸友財卻從這句話裡聽出言外之意:小西不是外人,不會笑話他。
高興的說:“我也這麼跟我大嫂說呢,她還是非讓我穿。”何小西想想他小時候遭遇的那樁禍事,既然是何大嫂的主意,應該是有什麼講頭吧,就不再吱聲了。
陸續有要過河的人往這邊趕來。河對岸也有了不少人。一輛雙駕馬車上下來一羣人。這些人並不像普通農人,穿着不像,舉止更不像。遠遠看去裡面好像還有兩個穿軍裝的人。都拎着行李捲。
何小西用手肘搗搗陸友財:“這些人不一般,待會機靈點。”陸友財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兩人上了船,陸友財解纜繩,何小西搖櫓。待大家上了船坐穩,把人送到河對岸。陸友財扶着年歲大的人上岸。對岸等船的人也看到這些人身份不一般。在一旁指指點點的悄聲議論。
這些人並不像普通人一樣,挨挨擠擠的擠着上船。而是在站在人羣后面,從容的等待。待前面的人都上了船,他們才互相謙讓着依次上來。
其中一人不知是沒見過船還是沒見過這麼小的船,好奇的張望着。這人想來是沒有坐過這種船。只顧着張望了,沒想到這船上如此顛簸。一個踉蹌差點摔倒,還是陸友財眼疾手快一把給撈住了。那人趕緊笑着道謝。
這些人裡像是領頭的那位,看何小西一個小姑娘家揺櫓。笑着跟旁邊的人道:“看到了吧,咱這兒婦女能頂半邊天。”語氣中滿滿的炫耀。又問何小西:“小同志,一個人撐船累不累啊?”
何小西:“爲新中國建設添磚加瓦,不累。”
衆人沒想到她會如此回答,頗覺意外也刮目相看。尤其之前提問那人,何小西的回答讓他覺得倍有面子。
何小西盤算着,這些人十之七八是來視察指導災後恢復重建工作的。就盤算着怎樣把這些人多留一會兒。引着村民誇誇陸友富,讓陸友富在這些人跟前露個臉。自那日以後,陸友富當四隊副隊長的事兒就再沒有被提起。這事估計是村長的弟弟使了絆子,可能是黃了。
如果陸友富能進了這些人的眼,事情或許就會有轉圜的餘地。
哥哥他們的那一段經歷是沒法說清楚的,在未來這些都是隱患。如果以後在村裡有人撐腰,或許能轉危爲安。找機會除掉疤瘌眼這個禍害是一方面,找個強有力的靠山是另一方面。兩樣都很重要,雙保險要齊頭並進。
何小西跟大家說:“再等一會兒,不管來不來人都把大家先送過去。”都是熟人,大家對何小西的話沒有疑議。
何小西又問那個領頭模樣的人:“你們趕不趕時間?趕時間的話可以先送大家一趟。”這人挺隨和,擺擺手道:“不用對我們搞特殊,照你們老規矩來。”
農民對於生陌生人,尤其是幹部模樣的陌生人,都有一種天然的敬畏。兩邊人站得涇渭分明。這樣下去都不說話,站到天荒地老也沒用啊。
何小西一個姑娘家,又不好跟跟陌生人貧嘴鷯舌,顯得不尊重。就對着陸友財眨巴眨巴眼。
還好這人關鍵時刻還能頂上前。問旁邊剛剛他拉了一把的那個人:“你們這……是第一……次來我們村……吧?”口吃是什麼時候關鍵什麼時候犯。
那人伸手扶了扶眼鏡,回答他:“四的。”聽口音不是本地人。
有了陸友財打頭,何小西說話就不顯得突兀了,也跟着問:“您是南方人吧?”那人沒有口音暴露的自覺,反而問何小西:“你怎麼知道?”何小西總不能說你的四是不分暴露的。那多沒有禮貌。笑笑回答:“看您的長相像是南方人。”
船上好多人也看清楚何小西爲什麼知道他是南方人。即使不說破,也有了談性。尤其是本村的人,覺得這些人也不是那麼高不可攀。你一言我一語攀談起來。
說着說着就說到了這次的水災。這種幾十年不遇的水災之中,保住了大半家財。除了地裡的莊稼和房屋這些沒法搬走的被水淹了,其它財產都沒有損失,對於本村人來說是非常值得驕傲的。吃水不忘挖井人,農村人的樸實讓他們在言語之中不時對陸友富等人讚賞有加。
更有人指着陸友財說:“陸友富就是他哥,親哥。”
本來這些人對只聞其名未見其人的陸友富存着好奇心。一聽這話都不好奇了。跟眼前這人一母同胞的親兄弟,想來再基因突變估計也變不到哪去。
何小西一看這些人這種反應,知道沒戲了。只能進了村子再想辦法讓陸友富出來露個臉了。
後世有拖平均工資後腿的,現在有拖平均長相後腿的。
再拖下去也沒有意義了,何小西划起船把這些人送到對岸。待人都上了岸,何小西拉住陸友財交代:“你趕緊跟上去,村部這次也沖毀了,他們也沒地方去,你帶他們到我家去,你哥在那,讓你哥招待。”
陸友財是臉憨人精,見何小西這麼重視這些人,花樣百出的跟這些人搭話,也知道這事的重要性。趕緊拔腿跟上去,跟這些人介紹:“村部……也在這次洪……水裡衝……壞了,這次洪……水實在是太……大了。”
陸友財抓住一個孩子,讓他去跟村長報告一下有人來了。
何小西也是太過急於求成。陸友財在這方面比她想得全面一些。還真不能偷偷把人領家去,真那樣做就得罪村長了。倒是可以打個擦邊球,在村長沒來之前把人領回去。
陸友財雖然書讀的不多,只讀了幾年啓蒙。但他在這個村莊土生土長十幾年,對這裡的一草一木,一山一石,知之甚詳。加上家裡伯父和哥哥們經常聚在一起談天說地,耳濡目染之下也有長進。雖然口舌不是十分利落,勝在講的內容讓人耳目一新。
一路走過來,先是帶這些人看了沿途地裡補種的蔬菜小苗。之後又帶人看了房屋重建。
水洞村此地,百十年前也曾是運河邊上一個大埠。東山上的廟宇,也曾香火鼎盛。陸友財徐徐道來,給人展開一副船來舟往,繁華鼎盛的畫卷。雖是鄉野之地,但是可能一棵樹,一塊石頭都有一段傳說。
在這些人沒意識到的情況下,隨着陸友財的腳步,漸漸往陸友財預定的方向走去。
其中有有些學問的人發着感慨:“此地面水背山,人傑地靈啊!”
到了何家門前,正是熱火朝天的勞動場景。尤其是一羣孩子打土坯的場景,更像是一副鮮活生動的勞作圖。一羣人看得津津有味。
小駒看到陸友財帶了一羣陌生人過來,跑過來拉着他好奇的問:“十三爺爺,他們是誰啊?”
“爺爺?”
有人對這個稱呼很是好奇。就有人替他解惑:“三歲爺爺,白鬍子的孫兒。他這是年紀不大輩分長。”
這些日子小駒跟着何家生活,被收拾的衣着乾淨整齊。小臉小手也洗的乾淨。雖然幹活濺了些泥點,但瑕不掩瑜,還是個靈透孩子。
大人們都喜歡逗這樣的孩子,聽他們說些童言童語。這幫人也不例外。就有個看着挺嚴肅的人問小駒:“小老鄉,你家在哪裡啊?我們走路累了,能不能借你家歇歇腳喝點水啊?”
小駒雖然不知道他們是什麼人,但既然是跟十三爺爺一路過來的,而且他看了十三爺爺一眼,十三爺爺也點了頭的,應該能放心領家去。就很爽快的回答:“我家就在那裡。”領先走在前面領路。推開門大聲報訊:“奶奶,老太太,來客人了。”
柳氏和馬氏聞聲出來。有了陸友財這麼年輕的爺爺在前,這些人對年輕的奶奶和老太太也能泰然處之了。
陸友財又對小駒耳語一番,讓他去把他大哥喊來。
屋裡,哼哈二將探頭探腦從窗口往外觀察了一下。何大毛跟何小東彙報:“哥,來了好多人,不知道幹啥的,還有穿軍裝的,不會有什麼事吧?”何大春:“是啊!是啊!”
對於這倆扶不起來的歪貨,何小東已都想放棄對他們搶救了。吩咐兩人:“慌什麼?扶我出去看看。”又想起一事,問兩人:“最近沒闖什麼禍吧?車軲轆什麼來路?”兩人舉手發誓沒戳任何紕漏。
何小東囑咐二人:“見機行事,情況不對你們倆別管我,自己先跑。”
兩人眼眶一下子紅了,默不作聲的扶着何小東出來。卻沒答應先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