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跟着去上任的人選才算剛剛定下一個大概,連守禮就提到了分家。算起來,這已經是連守禮第三次提出要分出去單過了。大家一時之間都安靜了下來。
“老三,你咋又說分家。上次我不是跟你都說明白了嗎,老四,你沒勸勸你三哥?”連老爺子就皺了眉頭,說道。
“爹,我勸過了。”連守信就道,“我三哥都想好了,他是下了決心。”
“是的,爹,我啥都想好了。你老就讓我分出去另過吧。”連守禮看着連老爺子,面帶祈求。
連老爺子吧嗒吧嗒地抽了兩口旱菸,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菸袋鍋裡已經沒有旱菸了。他慢條斯理地掏出煙口袋,抓了一小撮菸絲,裝進菸袋鍋裡,又慢吞吞地點燃了,然後繼續吧嗒吧嗒地抽了起來。
連守仁、連守義兩家人,還有周氏、連秀兒對於連守禮說要分家,都保持了沉默。也不知道,他們這是習慣了忽視連守禮,覺得連守禮無論說什麼都無足輕重,還是並不在意連守禮要分出去另過的事。
連守禮、趙氏和連葉兒都將心提到了嗓子眼,就等着連老爺子發話。
連蔓兒也有些緊張,她希望連葉兒一家能順利地分出來,但是她也清楚,連老爺子這一關不好過。
等了半晌,連老爺子才終於放下旱菸袋。
“老三,這些年,你們也受了不少苦。不過,咱這一大家子也都一樣,沒過上啥好日子。現在,眼瞅着你大哥要去任上,咱家的門第、光景。那跟從前可不一樣了。你、你現在分家,你圖希個啥?……不行,我不能讓你分出去。”連老爺子再次拒絕了連守禮的分家請求。
“爹,”連守禮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你老跟我說的話。我都想過。我啥也不圖希。我……我就這一個念想。”
連守禮比連守信的嘴還要拙笨一些。要分家,處了那幾句。就再說不出別的什麼來了。連老爺子卻是身子一震,分家另過,竟然成了連守禮唯一的念想。
趙氏和連葉兒這時也都走到連守禮的身邊。一起跪了下去。
“爺。你就讓我們分家吧。我爹因爲這個,都做下病了。”連葉兒道。
趙氏捂着嘴,無聲地哭。
“老三,你這是鬧騰啥?”周氏立起眉毛。怒指着連守禮道,“一家人日子過的好好的。這正商量大事,你鬧騰啥分家。分家還成了念想了,你是啥意思?這個家裡,是少你們吃了,還是少你們穿了,誰虐待你們了是咋地?”
“你這是打你大哥的臉那。我咋地你啦?我啥事對不起你?你這是打我的臉,打你爹的臉。我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侍弄大了,你這是不想跟我一起過了,喪了良心的,你也不怕遭報應!”
周氏兩隻巴掌拍的山響,又罵開了。
連守禮被罵的擡不起頭來。
“爺、奶,你們就開恩,讓我們另過吧。 我一輩子記得你們的好。”連葉兒就哐哐哐地朝地上磕頭。
趙氏也跟着磕頭,連守禮也沒別的法子,也低下頭,像他那腦袋不怕疼似地,使勁往地下磕。
連蔓兒看得一陣心酸。連葉兒這一家真是被逼的,要他們說想分家的理由,別說連守禮和趙氏嘴笨說不出什麼來,就是說了,又怎麼樣。說不堪忍受周氏的虐待?說不想再繼續做牛做馬?說連守仁終於出仕,他們沒利用價值了,請放他們自由?
講道理,誰又能講得過連老爺子的大局、仁孝?不講理,誰又能比得過周氏?
真話只能讓連老爺子、周氏,甚至連守仁等人都惱羞成怒。已經忍受了那麼多,付出了那麼多,在這個時候,就沒必要,也不應該撕破臉。
哀兵之策,在這個時候,比別的手段更管用。至於那些利害、道理,這屋子裡很多人都門兒清着那,根本不用他們提醒。
這也是剛纔在西廂房,連蔓兒針對連守禮一家人的性格,想出來的應對之策。
雖然是事先商量好的,但是看連守禮、趙氏和連葉兒這麼不顧性命地磕頭,連蔓兒還是忍不住的心酸。
“這是幹啥?這是幹啥?你們這是不要命了是咋地?還不快點把人給扶起來?”連老爺子忙叫道。
二郎和三郎就上去拉連守禮。
連守禮擡起頭來,額頭上已經見了血。
“爹……”連守禮擡眼看了連老爺子一眼,哀哀地叫了一聲,就兩膀子用力,甩脫二郎和三郎,又重新磕下頭去。
如果今天不能趁着這個機會分出去,那以後,就更沒有機會了。連守禮一家已經下定了決心,連老爺子不答應他們分家,他們今天就磕死在這裡。
連老爺子的手在抖。
剛纔連守禮擡起頭看他的那一眼,讓他的心亂了。那是怎樣的一張臉,怎樣的眼神啊。因爲一直過度操勞,心情壓抑,歲月過早地在連守禮的臉上留下了深重的痕跡。連守禮的眼神,是蒼涼的、絕望的,讓人無法直視。
連老爺子想到了某一次,他看人殺牛。那頭牛被捆倒在地下,利刃臨喉,牛的嘴裡發出垂死的叫聲,一雙眼睛含着淚,和連守禮剛纔那一眼,是何等的相似!
許是被煙嗆到了,連老爺子咳嗽了兩聲,就捂住了嘴。他感覺到嗓子眼裡一股腥甜,強作鎮定地嚥了回去。
“爹,只要我大哥和二哥不分家,誰也不能背後指着咱家說道啥。我三哥這樣,你老就答應了吧。我大哥要照應我三哥,就是分家了,那也一樣能照應,不差啥。”連守信就忙站起來道,“爹,我聽說,那好多官宦人家也都這樣,分出幾支來,啥都不影響。”
“我三哥是老實人,有個執拗性子。他就執拗在這了,要是你老不答應,我們誰都拉不起來我三哥啊。”連守信說着話,上前去拉連守禮,自然是拉不起來的。
“分啥家,爹不說分家,誰也不準分。”連守仁站起來,義正詞嚴地道。
連守義如果說分家,連守仁會舉雙手贊成。可是連守禮不同。連守禮任勞任怨,乾的多、吃的少,對他沒有任何要求,留他在家裡,要比分他出去,更加有利。而且這樣說,還能爲自己博得一個不分家的美名。連守仁何樂而不爲那。
“葉兒,三伯孃。”連蔓兒就跑到連葉兒跟前,抱住連葉兒大哭了起來,“葉兒要沒氣了,我三伯孃要磕頭磕死了,啊……,救命啊,爺你救救葉兒啊……”
“這是想逼死我啊,我上輩子是造了啥孽哦……”周氏坐在炕上,就哭了起來。一開始看到連守禮三口人磕頭,周氏以己度人,認爲這是連守禮一家人在威脅她。
她板着臉,心裡發狠。等看到連守禮三口人真是不要命的磕頭,她又氣又恨,卻也有點呆住了。現在聽到連蔓兒哭,她幾乎是本能地,也哭嚎起來。不爲別的,就是爲了顯得她更慘,她更有理。
“老四,扶你三哥起來。都扶起來。”連老爺子垂下頭,右手臂揮了一揮,“老三要分家另過,就讓他另過!”
連老爺子答應了,連蔓兒一高興,可就顧不上哭了,只使勁地拉連葉兒起來。
那邊連守信和張氏也將連守禮和趙氏都扶了起來。
連守禮、趙氏、連葉兒三口人額頭上都見了血,那血順着臉頰往下流,染紅了前襟,讓人不忍多看。連枝兒和五郎早就跑回西廂房,拿來了乾淨的紗布和傷藥,就在上房屋裡,幫這三口人將傷口都包紮了起來。
“疼吧,葉兒。”連蔓兒就問連葉兒。
“嗯。”連葉兒點頭,嘴角也忍不住地上翹。能用這血,這一陣子的疼痛,換來連老爺子答應他們分家的結果,她覺得值得,她心裡高興。
連老爺子、周氏、連秀兒連同二房連守義一家都要隨同連守仁去上任,連守禮留在家裡,並分家另過。大方向決定了,接下來的就是商討具體的安排。
“別以爲這個時候要分家,你們能佔着啥便宜。就跟老四家一樣,啥你都別想多佔!”周氏惡狠狠地對連守禮道。
先是老四一家脫離了她的掌控,現在老三一家也造反了。周氏怎麼能不恨那。兒子要求分家,那可不就是跟她離心,忘了她的生養之恩了嗎。這樣喪了良心的東西,她恨不得咒他們去死。
連守禮、趙氏和連葉兒都很平靜。能分出來,他們心滿意足,根本就沒想過要多佔便宜。
“爹孃說咋分就咋分。跟老四一樣,那沒啥。”連守禮老實地道。
連守禮無慾無求,寧願吃虧,不僅沒能讓周氏消氣,反而讓她氣的更狠了。
“狼心狗肺,黑了心尖的。”周氏恨聲不絕。
“現在家裡條件不一樣了,給老三多分點,老四也不能爭競。”連老爺子道,他希望在分家的家財上,補償連守禮一些。
“爹,你多給我三哥分點,我爲我三哥高興,啥意見我也不帶有的。”連守信就道。
“一分都不能多給他。”周氏叫道。
一屋子裡,有人暗合心意,有人根本就毫不在意。
“請人,寫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