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蔓兒順着小七手指的方向看去,就看見一個人的背影在土地廟的大門口晃了一下,就往廟裡去了。
“是三哥。”
雖然是背影,連蔓兒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那個人是二房的三郎。三郎在連家的衆兒孫中,相貌算的上是拔尖的,高個子,白皮膚,大眼睛,光看模樣很能哄住人。但是三郎的存在感並不強,他不愛說話,也不惹事。
連蔓兒對三郎談不上多喜歡,當然也談不上討厭。三郎留給她印象最深的一個特點,就是懶。能坐着絕不站着,能躺着絕不坐着。平時除了被家裡的長輩支使着幹活,三郎的日子一般都是在睡眠中渡過的。
三郎的親孃何氏,就曾當着大傢伙的面前,喊三郎叫做“三懶蟲”,從那以後,三郎的這個外號就在村裡叫開了。
這麼懶的一個人,大清早的不在家睡覺,怎麼跑到土地廟來了。
“咱去看看他來廟裡幹啥。”
連蔓兒和小七的好奇心是旺盛的,兩個人就先將去鎮上的事放下,也進了土地廟。
雖然曾經多次路過這裡,但這還是連蔓兒第一次進到廟裡來。廟裡很安靜,很少有人這麼早來上香。連蔓兒一進廟門,就看見三郎坐在大殿前面的臺階上,一手拖着腮幫子,正在打盹。
不是專門上這來睡覺的吧?連蔓兒囧着臉想到。
“你倆幹啥來了?”等連蔓兒和小七沿着臺階走到跟前,三郎半睜開眼睛,看見了她們。
“三哥,你咋上這睡覺來了,多冷啊。”連蔓兒有些憐憫地道。家裡暖暖和和地睡多好,這裡地上涼,風又大。看三郎的樣子,分明是沒睡醒啊。
“當我想來啊。”三郎似乎根本沒聽出來連蔓兒的調侃, 扭頭往大殿裡看了一眼。“咱奶和老姑非要大早上地來上香。讓我陪着。”
哦,原來三郎是陪着周氏和連秀兒來的。難得兩個平時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小腳女人,走了這麼遠的路來上香!
三郎說完這句話,就又閉上了眼睛開始打盹。三郎的鼻樑高挺,側臉看上去英挺非常。如果是不知道真相的人,三郎這個沉思者的姿勢,讓他看起來很有內涵。
連蔓兒和小七交換了一個眼色,便都放輕了腳步。走到大殿門口。從半敞着的木扇門裡往裡看,就看見大殿裡空空蕩蕩的,只在中央的神像前跪着兩個人。
是周氏和連秀兒。
連蔓兒和小七沒往裡走,也沒驚動兩個人。就在門口看着。
周氏和連秀兒都是兩手握着點燃的香,跪在蒲團上,朝上禮拜。
周氏一邊拜,一邊嘴裡唸唸有詞,連蔓兒忍不住側了耳朵仔細聽。
“……土地爺爺,老天爺,我們知道錯了。我閨女她年紀小,她不是成心的啊。我那四媳婦平時摔摔打打地慣了,可皮實着。誰知道那天她咋就……。我們家窮,那個孩子投生到我們家也是吃苦受罪的命。求土地爺爺開恩,讓那孩子早點去別人家投胎。我求老天爺、菩薩、娘娘保佑他,這次投生個好人家,一輩子吃香的喝辣的,別再纏着我們了……”
原來是周氏心虛,認爲她和連秀兒被那個小月的孩子的冤魂給纏上了。來土地廟燒香,讓那個孩子早點離開連家去投胎。她們來的這樣早,自然也是因爲不願意被別人看見。
連蔓兒沒有繼續聽下去,拉着小七就從廟裡出來了。
土地廟外面,人似乎更多了,三三兩兩地靠着牆根,或蹲或站,嘴裡還嚼着乾糧。
“這些人是哪來的。他們在這幹啥?”連蔓兒自言自語道。
“他們都是上山上去做工的。”一個略有些童稚的聲音答道。
連蔓兒嚇了一跳,扭頭一看,答話的是土地廟裡一個小和尚。原來是她剛纔將心裡面的話說出了聲,這小和尚聽見了。
“是你啊。”連蔓兒拍拍胸口。
這個小和尚名字叫做元壇,常爲廟裡的老和尚跑腿傳話,村裡大多數人都認識他。私下裡都叫他小罈子。連蔓兒也曾聽連守信和張氏說起過,這小罈子是苦命人,剛滿月的時候就被人扔在土地廟的門外,那時正是寒冬臘月,多虧廟裡的僧人開門打掃的時候看見了他,將他抱回屋去,救了他一條小命。
沒人來認小罈子,村裡也沒有沒孩子的人家想要他,廟裡的僧人就只好留下他。好多人都認爲小罈子活不了,可這孩子還挺結實,不僅活了下來,還長到這麼大。
廟裡養大的孩子,自然而然地就做了小和尚。至於元壇這個名字,據說還有些來歷。救了他的那個和尚,抱他回屋的時候,不小心踢在一個醃菜罈子上。
連蔓兒想的更深入一些,小罈子的這個名字,一來能說明他雜草一樣的命運,二來也表明,這廟裡的和尚們的文化水平。
小罈子比連蔓兒大,今年十一歲,雖然終年吃素,但卻能吃飽,一天到晚在廟裡做活,長的虎頭虎腦,身子骨也結實。
“小罈子,你知道啊,說說唄。”連蔓兒道。
小罈子雖然自幼在廟裡長大,滿身都是香火氣,但和小高僧一點都不沾邊,他更像一個普通的農家孩子,很容易和年齡相仿的孩子親近。
“他們都是來給娘娘修廟的……”小罈子巴拉巴拉地說開了。原來山上爲沈皇后修的廟宇,已經開工了。冬天很多活計做不了,但是木雕、石雕等等卻是能做的。現在來的工人,只不過是一小部分,等明年開春的時候工程全面開工,來的人會更多。
“他們咋在這地方吃飯?山上不供飯嗎?”
“山上就供晌午飯,不管早飯和晚飯。他們自己帶了乾糧,找個背風的地方吃飯,還來廟裡討水喝……”
連蔓兒的目光在人羣裡一掃,發現這些人有的帶的是家裡做的乾糧,有的是從對面的雜貨鋪買的點心。
“對了,小罈子,我家包餑餑了,今個下晌,我哥給你送餑餑來。”連蔓兒道。
“我下午自個去拿。”小罈子爽快地道,一張圓臉笑的更圓了。
“那也行。小罈子,你不應該說謝謝施主嗎?”連蔓兒笑道。小和尚做的太不專業,是不是同時也表明大和尚們也並不專業。
小罈子擡手摸摸自己的光頭,憨憨地笑了起來。
連蔓兒和小七離開土地廟,一路往青陽鎮上來。路上行人明顯比平時多,進了鎮子,發現那些買賣的商鋪也比往常興旺。連蔓兒沒有直接去買油條,而是在幾條店鋪最多的街上來回慢慢地走了一圈,一邊細心地觀察,一邊用耳朵捕捉着各種信息。
最後,連蔓兒才帶着小七來到炸油條的鋪子。
鋪子裡不只賣炸油條,還有炸油餅和炸丸子。幾張桌子旁邊都坐滿了人,其中許多不是本地人。
連蔓兒買了半斤油條,又要了兩碗豆漿,就和小七擠到一張桌子旁吃了起來。
油條又香又脆,豆漿里加了白糖。連蔓兒一口油條,一口豆漿地吃,旁邊也有人將油條撕開了泡在豆漿裡吃,連蔓兒不喜歡那種吃法。炸豆漿的油反覆燒開這是免不了的,但用的是純豆油,油條裡也沒有加明礬或者洗衣粉,這些東西現在還沒有。豆漿當然是有機非轉基因大豆打製的,白糖是地地道道的甘蔗蔗糖。
吃完了油條,連蔓兒又去買了半斤,用油紙包了,然後又去雜貨鋪買了一包紅糖,這纔回三十里營子。
西廂房裡,一家人還在吃早飯,蒸的餑餑,一盆酸菜凍豆腐湯,還有一碟鹹菜。
這就是不公平待遇啊,年紀小的受寵。連蔓兒暗笑。
“這麼快就回來了?”張氏問,她還以爲連蔓兒和小七肯定要在鎮上多玩會,“外面冷吧,快上炕。”
連蔓兒就將油條放到桌上,因爲外面包裹了幾層,又抱在懷裡帶回來的,油條還是溫熱的。
連守信和張氏心裡都覺得很熨帖,小閨女和小兒子懂事,不吃獨食,可人疼。
幾根油條,一家人分着吃了。
等大家都吃晚飯,收拾利落了,連蔓兒就說她有話說。
“爹,娘,我和你們商量一件事。”連蔓兒等大家都坐下,就將自己剛纔在土地廟外,還有在鎮上的見聞都說了一遍。
因爲山上修工程的緣故,他們這的人流量增多,很多人要吃飯。鎮上那些飯店、小吃鋪的客人就比以前增多了一倍不止。而且以後還會增加。
“我想,咱們要是在土地廟旁邊開個賣吃食的店,給大傢伙提供方便,咱們也能賺到錢。”連蔓兒道。
酸菜作坊已經停工了,大家都清閒了下來。張氏忙習慣了,聽連蔓兒這麼說,心裡就有些願意了。
連守信沉吟着沒說話。
“爹、娘,要不,你們自己去看看、問問?”連蔓兒看出了連守信和張氏的遲疑,就道。
開小飯館,是件大事,當然要慎重。
連守信就和張氏換了衣服出門,五郎也跟了去,一個時辰後,三個人回來了。連蔓兒看他們進門的表情,就知道這事八九能成。
“咋樣?”連蔓兒就問。
“我看行。”張氏道。
“咱就試試。”連守信道。
“那就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