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連守義和何氏這麼虎視眈眈的樣子,如果連守仁那一股人也在,想必和連守義、何氏並沒有什麼差別。
“爺,這個錢,還是先留在你老這吧。”連蔓兒就道。
只要連老爺子和周氏主意正,不被連守仁和連守義所動搖,這個錢放在這,也不會被花掉,何必又要費事,把錢給他們先拿着。這不是,這不是給他們招仇恨嗎?!
雖然現在連老爺子和周氏的話有些不頂用了,但是連蔓兒還是相信,這上房裡還沒有人敢搶這個錢去花。
“對啊,爹,這個錢還是你老留着。要給老宋家回禮,到時候該回啥,該咋回,到時候再說。”連守信也道。
連老爺子撩起眼皮子,仔細地打量了打量連守信和連蔓兒,然後又垂下眼皮。
“你們說的也對。”連老爺子又打了個唉聲,說道。似乎,最近連老爺子在連守信面前嘆氣的次數越來越多了。
“我本來打算是吧,把這個錢讓你們先拿着,徹底斷了他們的念想,省得他們天天跟我這磨,作。再一個就是,到時候跟人家老宋家走禮,我和你娘年紀大了,不願意出門。這家裡能出面的人,老四你數一數,這家裡根本就沒有能出面的人啊!跟人家走禮,可不是又上人家那打秋風去。”
“爹,你咋這麼說那。”連守義坐在凳子上,小聲抗議道。
“我咋說了,我這說的不是實話?你們誰啥樣,我還能不清楚?!”連老爺子擡起眼皮,衝着連守義斥道。
連守義嗓子眼裡哼了一聲,最終還是沒敢再和連老爺子爭辯。
“行了,這錢就先留家裡,讓你娘收着。到時候走禮的時候,再給你們拿過去。”連老爺子又扭回頭來。對連守信和連蔓兒說道。“老四,蔓兒,咱家這個情況,你們也都知道。你們啊,也別聽他們誰瞎嘰嘰,我心裡啥都明白。”
連蔓兒就點頭。心裡卻有些不以爲然。既然都明白,那怎麼還總出糊塗主意那?就比如這件事,如果今天連守信拿了錢,扭過頭去。這老宅裡的人什麼話都能說出來。這可不是連蔓兒多心,他們還沒拿這個錢,連守義那一套套的小話不就出來了嗎?
連老爺子這是明白這麼做將會造成什麼後果,心裡期盼着連守信這股人能把這後果承擔起來?
連蔓兒不覺得她們有義務,也不覺得這個情況下,她們有必要這麼做。他們已經分家另過,而且連守信排行老四。在這個講究長幼尊卑的社會。可別小看這個排行。同樣的事情,同樣的話,排行居長的人做出來、說出來就能服衆,但是排行居幼的人那麼做、那麼說,就要面對更多的質疑。
已經是晌午時分,小福從家裡過來,說是張氏讓連守信和連蔓兒回家吃飯。
父女兩個就跟連老爺子和周氏告辭。
“你們先回去吃飯吧,別耽誤飯時。”連老爺子就道,“等下晌。下晌你們再過來一趟。”
古氏到底是休還是不休,何家的幾口人是不是現在就攆出去,這都還沒有最後確定。看來,連老爺子是想要他們過來,一起做這個決定。
父女兩個從老宅出來,外面停了一輛騾車,是張氏打發了來接她們的。這天冷,張氏是怕他們走路回去被凍着。
連蔓兒和連守信上了車,兩個人都沒有回頭。所以也就沒有看見蔣氏從屋裡追了出來。就站在門口,揚起手。最後卻又垂了下去。
蔣氏並沒有呼喚連守信和連蔓兒。
回到家裡,張氏和連枝兒已經將飯菜準備好了,五郎也接了小七從私塾回來。
“娘,孫大娘她們已經走了?”連蔓兒一邊就着小福端來的暖水洗手,一邊就問。
“剛走的,在這跟我說了半天的話,我留了她們吃飯。這孫大娘和小紅啊,可真會說話。”張氏就道。
連蔓兒洗了手,又擦了一把臉,從小福捧過來的梳妝盒裡挑了一瓶香脂,抹了些在手上和臉上。
“那邊屋子裡冷吧,蔓兒,你快點上炕暖和着,省得着涼。”連枝兒一邊看着人放桌子,一邊就道。
“嗯。”連蔓兒答應着就上了炕,還一把將小七抓過來,當個大號暖爐一樣給摟在了懷裡。
“他大伯孃真帶着朵兒去宋家了,還讓人家給送回來了?那錢真是她讓老何家的人幫她偷的?”張氏就問連書信和連蔓兒。
“嗯。”連蔓兒點頭,就將剛纔在老宅的事情都跟張氏說了。
張氏聽的唏噓不已。
“這是真要把她給休了?哎,說起來,她這也是報應。……她離了連家,也不知道能往哪去。她那家裡過的也不咋地,爹孃全都沒了,就一個親兄弟,看平常往來那樣,也不大像能養活她的。”張氏就道。
“娘啊,你這還替她慮慮以後的事那。”連蔓兒就道。
“不是,我就這麼說說。”張氏就道,“想當初我進門的時候看見她,多利落、體面的一個人。人啊,還真是不能看面上的,這處的時間長了,經過事,這才知道人心。”
“你們倆看老宅那邊的意思,是真要把她給休了?”張氏也坐到了炕上,問道。
休不休古氏,最後起決定性作用的是連老爺子、周氏以及連守仁。
“他奶那個意思,是一定要休。他大伯的意思,我看應該還是對她有點感情。他爺的意思就……我還真猜不大準,看着好像兩可。”連守信就道。
大家就都看向連蔓兒。
“這個呀,我爹看的挺準的。”連蔓兒就道。
這也就是說,休不休古氏,在兩可之間。
“要我估計,恐怕是休不了。”想了想,連蔓兒又道,“不說別的,古氏,她肯定死活也不走。”
從老宅回來,連蔓兒對古氏的稱呼就從大伯孃變成了古氏,而除了張氏一開始說了一句他大伯孃之後,一家人對古氏的稱呼也變成了用她指代。
“其實,老宅那個院子挺嚴緊的,他奶看的也緊。這要沒有老何家那幾個人住進去,這個事也出不來。”張氏就道。
連蔓兒點頭,張氏這話是正解。
一家人都洗了手,張氏就帶着人將飯菜都擺了上來,一家人都上了炕,圍坐在飯桌邊準備吃飯。
“蔓兒,咱爺還想把宋家給的錢讓咱替他拿着?”五郎就問。
“嗯。”連蔓兒點頭,“我和爹都沒答應。”
“那就對了。”五郎說道,兄妹倆對視了一眼,五郎就笑了。
“我覺得吧,咱爺做事,肯定都是出於一片好心。”連蔓兒也笑着道,“可這好心,有時候不一定能辦好事。”
“沒錯,”五郎就接口道,“所以啊,咱以後對那邊說的話,咱就的自己考慮,該不該你們做。省得把事辦糟了,咱爺那邊心裡肯定也得不好受。”
“魯先生也教過我這樣的話。”小七從連蔓兒懷裡挪出來,規規矩矩地坐在連蔓兒身邊,“魯先生說,孝順也不是說啥是都得順着,要是長輩有過錯,就該指出來。看着長輩犯錯,啥也不說,那不叫孝順,那叫陷親於不義。”
“爹、娘,你們聽,咱小七唸書念出息了,這個道理他都懂了。”連蔓兒就笑道。
連守信和張氏就都眉開眼笑地看着小七。
“我和你娘就是沒念過書,這樣的道理以前都不懂。”連守信就感嘆道。
“現在懂了,也不晚啊。”連蔓兒就道。
“對。”張氏點頭,一邊就夾了一大塊的魚肚子肉放進小七的碗裡。
一家人吃過晌午飯,還在喝茶,連守禮就來了,說是連老爺子讓他過來,叫連守信一家都去老宅,要繼續商量上午沒商量完的事。
“三伯,”連蔓兒就問連守禮,“要攆何家幾口人的事,你是咋想的,先跟我們說說唄。”
“這個事,”連守禮坐在椅子上,彎下腰,這讓坐在炕上的連蔓兒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我也是剛回來才知道的。……這攆不攆的,還是得老爺子說了算。”
連蔓兒就有些無語。
“三哥,這裡也沒外人,你咋想的就咋說唄。”連守信就道。
“這個,老何家這幾口人是沒啥好名聲。可到底是孤兒寡母的。人都進來了,又住我們對門屋。這要我說攆人,這外頭的人不定得說我啥。”連守禮就苦惱地道。
連蔓兒撫額。
這個時候,還擔心因此而影響了自己的名聲。這根本就沒什麼好擔心的好不好,而且,這個世界上,不管你多完美,你也不可能討好所有的人。總是有人站着說話不腰疼,這些人甚至不是爲了維護什麼正義,他們只是……人賤。
這個時候,連蔓兒終於能夠確定,在連家,被“規矩”的最好的人,肯定是連守禮無疑了。被一代一代刻意扭曲的禮教所完美束縛,被連老爺子和周氏的“規矩”所完美規範。
扭曲的禮教教化的完美範本,可偏偏是他,沒有兒子,扭曲的禮教教化的完美範本,可偏偏是他,沒有兒子,因此被他所拜服的禮教認定,是最爲不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