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連守禮跳河了,一家人飯也不吃了,都忙穿了大衣裳,就跟着人往外面來。
三十里營子只有一條河,這條河並不大,除了在夏天漲水的時候,其餘的時候水的深度,一般都不深。但是,也有幾處河段,是深水坑。村裡的人,都知道這幾處河段,告誡小孩子不能靠近。
也正因爲如此,三十里營子的歷史上,極少有被水淹死的,跳河死的就更少了。總體上來說,這是一個風水極佳,民風極敦厚、質樸,氣氛極爲祥和的一個村落。
但是,對於一心求死的人,這樣的小河,這樣的河段,就足夠了。尤其,現在還是冬天。
一路上,那個報信兒的人就將如何發現連守禮跳河的經過,告訴了連蔓兒她們。
就在村東頭,有一段河水最深的河段。現在正月裡,那裡的冰凍的最厚實、平整,因此,那裡是村裡孩子們打冰溜、玩冰車最愛去的地方。不過也就是那,前些天在冰上出現了一個大裂縫,據說是淘氣的小孩子砸開的,想要抓底下的魚。
這在以前是沒有過的事,今年有小孩子這樣做,是有緣故的。
那是因爲,就在年前,連蔓兒家的魚塘,曾經砸開過冰面,撈了許多極新鮮肥美的魚出來。
村裡的小孩子就學了樣。三十里營子這條小河,因爲不大,所以很少有大魚。但是小孩子們存了僥倖。想着水深的地方,也許能撈到魚。事情的結果,當然是白忙了一場。不過,這些孩子們也沒有太過沮喪。畢竟,這也相當是遊戲的一種。如果能撈到魚,那自然是好事。沒撈到魚,他們也享受了這個過程。
不得不說,小孩子們的玩性比天大。
沒撈到魚,那砸開的裂縫就留在了那裡。好在裂縫不是很大,村裡的孩子們也知道,因此照常在旁邊遊戲玩耍。
就在剛纔,天快擦黑了。幾個在冰上玩耍的孩子們都回家吃飯的時候,冰面上來了一個成年的,走路像幽靈一樣,好像失了魂魄的男人。
這個男人,就是連守禮。他的手裡。還拿着做木工活的錘子和鑿子。
連守禮走上冰面,到了那條裂縫前,就蹲下來,專心致志地用錘子和鑿子開始鑿冰。
可巧,有一個小孩,他本來是要回家吃飯的,走出了老遠,一回頭,看見了連守禮。也看見了連守禮鑿冰的奇怪舉動。這小孩以爲連守禮是想開冰撈魚,他就不往家裡走了,而是悄悄地走回來一些,打算一會如果連守禮撈到了魚,他也借光跟着過去撈。
就是這個孩子這一點小心思,救了連守禮的命。
當這小孩發現。冰窟窿鑿的越來越大,而連守禮則兩次試着將頭伸進去的時候,這小孩子覺出不對勁兒了。而等他鬼使神差地又偷偷往前走了一段,看清了連守禮的表情的時候,這小孩子被嚇到了。
能夠想到不驚動連守禮,要借光撈魚,可以想見,這小孩子是有些機靈勁的。他看見連守禮不對勁,就急忙跑回了家,將事情跟家裡的大人說了。
何老六媳婦和連守禮的事,已經在村裡家喻戶曉了。這小孩子的父母聽他這麼一說,一下子就驚了。一個村裡,大家相互都差不多知道誰是什麼脾氣、屬性。
連守禮是個老實人,老實人容易鑽牛角尖。
這家的大人就忙出來,還招呼了村裡的人,也就是這個時候,有人來給連蔓兒家報信兒。
“這可千萬別出事,他三伯咋這麼想不開。”張氏一邊急匆匆地往前走,一邊絮絮叨叨地說話。她很緊張。
“一家的頂樑柱啊。要是真……,作孽啊……,那葉兒和她娘可就更慘了。”吳王氏就道。
“這個大冷天,真……”連守信擡頭看看天,低聲咒罵了一句。
連蔓兒在旁邊就聽見了,這還是連守信第一次罵人。
冬天,跳冰窟窿尋死,還比不得夏天跳河尋死。在夏天,只要有會水的人看見,及時的救上來,一般就沒什麼問題。但是,冬天的情況就不一樣。冬天穿着棉襖棉褲,一旦掉進冰窟窿裡,立刻就會沉底,想要救上來是非常的不容易。而且,就算救上來了,人在那冰水裡一凍,不一定能活,就算活了,身子骨也毀了。
而聽報信兒的人說的,連守禮打算的還是另外一種更快速的死法。
連守信着急、害怕趕不及救人,就跟張氏說了一句,帶着人先頭跑了。
等連蔓兒她們趕到河邊的時候,河岸上、冰面上黑壓壓地幾乎站滿了人,還有更多的人從村子裡趕過來。
連葉兒和趙氏的哭聲從冰面上人羣最密集處傳了過來。
“這、這是……”張氏和吳王氏兩個緊緊地靠在了一起,而連蔓兒幾個也都緊靠在一起,相互拉着手,緊抿着嘴脣。
難道,大傢伙來晚了!
“快去請郎中。”五郎在人羣裡喊,緊接着,就有好幾個人從人羣中出來,直奔李郎中家裡去了。
這是人還有救!連蔓兒想。
冰面上的人羣從中分開,以連守信和五郎打頭,後面幾個漢子擡了一個人出來,正是連守禮。趙氏和連葉兒跌跌撞撞地在旁邊,邊走邊哭。
連蔓兒幾個忙都迎了上去。
“咋樣,人咋樣了?”張氏就問。
“胸口還是熱乎的,還有氣。”回答的是後面擡人的一個漢子,也正是最先發現連守禮異樣的那孩子的父親。
“……我們到這的時候,三哥都把腦袋伸冰窟窿裡去了。我一個人愣是沒拉出來,還多虧強子就跟我腳後來了……,再晚一步,哎。”
“趕緊的擡回家,還有一兩分能救回來。”有人看見連守禮的模樣,就大聲道。
連蔓兒拉着小七,就想走近了,她只看見連守禮一張毫無人色的臉,就被五郎在前頭給擋住了。
五郎和連守信都緊隨在連守禮旁邊,卻不讓連蔓兒和小七靠近。
要將連守禮擡回家救治,連守信和五郎的第一個念頭是將人擡到自己家,但是,這裡明顯離老宅更加近,一次,大家一路簇擁着,就將連守禮往老宅擡。
“趕緊的,趕緊的……”一個人跟在後頭,大嗓門地吆喝着。
連守信本來走在前頭,聽見聲音回頭,發現那人正是連守義。連守信一下子,就氣衝腦瓜頂,幾步趕過去,擡起一腳,就將連守義給踹趴下了。
“老四,你幹啥,你這是幹啥。你還有沒有大小,有幾個臭錢了不起了,我是你哥,我是你親哥。”連守義猝不及防,反應過來,立刻就叫罵道。
“你還有臉說你是親哥,那躺着的不是你親兄弟。我因爲啥踹你,你心裡明白。”連守信氣的手直髮抖,指着連守義道。
連守義從地上爬起來,虛張聲勢地就要往連守信跟前湊。大家都看的出來,連守義心虛。
二郎在前面,正幫着擡連守禮,他回頭看了看,就低了頭,也沒吭聲。
就有村裡的人過來,將連守信和連守義分開。
“救人要緊。”“有啥事,過後再說。”
衆人亂紛紛地奔老宅來。
連蔓兒跟張氏等人走在一起,突然覺得額頭一涼。
“下雪了。”連蔓兒伸出手,一枚雪花飄落下來,在她的手心裡融化了。
這個時候,天已經黑了下來,小喜和小福就都掌起了燈籠,也有人點起了火把。火光映照下,雪花從零星的幾片,很快就漫天飛揚起來。
“連家老三,是個老實人啊。這個事,他肯定冤。”人羣中,就有人紛紛議論開來。
“老何家都是啥人性,這事想想,也就是何老六媳婦做的個套。太不要臉了,作孽啊。”
“這是看上人會手藝,能掙錢,人老實,想讓人家幫她養活孩子那。咋地也沒有這麼辦事地,太缺德了。”
“把個老實人給逼到這個程度,哎,老何家啊,是缺了八輩子的大德了,也怪不得何老六讓官府給砍了腦袋。”
“就何老六媳婦那埋汰、邋遢樣,好狗看見她都躲。”
“連家三哥醉的啥都不知道了,能幹啥啊。何老六媳婦,這明擺着是訛人。”
“太狼心狗肺了,這一個村,誰願意收留他們。就老連家肯收留她們,還給吃給住的。她們可好,一點都不記恩,沒少偷人家東西。”
“可不是,那天還把人家老太太給氣的夠嗆,這都反了天了。”
“他們家,可不就是沒法沒天的人家嗎。”
“那寡婦男人死了好些日子了,怕是守不住了。就她那埋汰樣,好狗看見她都躲。她勾搭不着人,就看連三哥睡着了,她來佔便宜。這還是連三哥吃虧了。”其中還有一個油腔滑調的聲音道。
連葉兒和趙氏的哭聲更響了。
連蔓兒走在人羣裡,聽着衆人的議論,都偏向了連守禮這一頭,不由得心裡百感交集。這些人,在事情剛傳出去的時候,並不是這樣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