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兩口子要打起來,一家人誰也不能看着。大傢伙忙都上前來,將兩個人拉開,一邊拿話勸慰着。
“不來就不來吧,老四家現在的生活,不差這一頓。人家家裡興許有好吃的啥的。”連守仁道。
連守信的眼皮子跳了跳,連守仁這話,他聽着很不是滋味。可是這個時候,如果他說什麼反駁,那就相當於火上澆油,只能讓氣氛更加緊張,戰局進一步擴大。
連守信深吸了一口氣,忍了下去。
“爹、你和我娘這都累了一天了。吃飯,咱吃飯。”連守仁又道。
周氏覺得連守仁的話很順耳,就招呼幾個兒媳婦開始往上端白麪餅、端菜。
連老爺子喘了半天的氣,臉色才稍微平和了一些。
“拿盆、拿碗來。”連老爺子衝着地下站着的幾個兒子、媳婦吩咐道,“撿幾張餅,再盛兩碗菜,給老四媳婦他們送過去。”
張氏帶着幾個孩子跟着幹了半天的活,這天都黑了,還讓她們自己燒火做飯,連老爺子心裡過意不去。
周氏這次沒有反對,她只是陰沉着臉。
大家都聽見了連老爺子說的話,卻沒人敢動換。
連老爺子也生氣了,他飛快地下了炕,基拉上鞋子,出去拿了兩個盆,自己往裡面撿餅、舀菜,一會工夫就撿了滿滿的一大盆餅和一盆菜,菜上面紅呼呼地都是肉片子。
周氏在旁邊看見了,又是生氣又是心疼,兩隻手都抖了起來。
“不過了,這日子不過了。”周氏揮舞着兩隻手,兩隻眼睛裡含着淚,“都給她們拿去吧,你也跟她們一起吃去。你看不上我們。你乾脆跟她們過日子去算了……”
“你還要臉不要!”連老爺子氣的額頭上青筋直跳,扭過頭來,瞪着周氏厲聲道。
“我這老不死的呦,我咋就不咯嘣一聲死了乾淨,礙人的眼睛……捅我的心窩子呦……”周氏往後一仰,拍手打掌的哭罵了起來。
連秀兒、蔣氏等人在周氏身後託着她的身子,周氏這纔沒有躺倒在地上。
“都是因爲你們。”連秀兒看周氏這個樣,心疼的眼圈也紅了。她扭過頭去。看着連守信。“四哥,你咋就這麼忍心,非要把咱娘逼勒個好歹的,你就高興了?”
“爹。咱吃咱的,不用給她們送這餅。”連守信一腦門子的官司。母子幾十年,他心裡清楚,怎樣才能讓周氏滿意,結束紛爭。
首先,這肉和這餅,就不能給張氏送。
“老四說不送,那就不用送了。爹、娘,咱消停回屋吃飯。都累這一大天了。”連守仁忙道。
“可不,這都快半夜了。老四媳婦那邊,恐怕人家都吃上了。”連守義道。
“我說送就送。”連老爺子也擰上了。
“我這個老不死的呦,你們別拉着我,送,都給她們送去……”周氏嗷的一聲,掙脫了連秀兒和蔣氏。搶上前來,惡狠狠地從鍋裡撿了餅就往盆子裡放,“都給她們,都給她們……”
“娘、娘啊。”連秀兒忙又趕上來,扶住周氏。她咧着嘴,哭了起來。“爹啊,你看我娘都要魔障了……”
連老爺子是氣頭上,聽了連秀兒的話。他這才仔細地打量起周氏。
周氏的頭髮已經有一半披散開了,兩隻眼睛直愣愣地,動作中帶着一股子嚇人的狠勁。
曾經烏黑濃密的頭髮已經稀疏泛白,曾經俊俏的臉龐雖然白皙依舊,但卻已經佈滿了皺紋。
連老爺子的心暮地軟了下來。
“快把娘扶屋去,這兩盆也端屋裡去。”連守仁在連老爺子和周氏兩個人的臉上來回看了一眼。就忙說道。
一家子的人呼啦啦地回了屋。
“不用那麼多,咋地也得給孩子們送點吃的過去。”連老爺子道。他這話是對周氏說的。周氏管着一家的吃喝。不管怎樣,這肉和餅都得給張氏她們送去一些。這是連老爺子的底線。但是送多少,由周氏做主。
連老爺子做出了讓步。
周氏這個時候,已經在連秀兒和蔣氏的幫助下擦乾淨了手和臉。
“好人都讓你做了,壞人就讓我做?我不管,你愛送多少送多少,你都送去,我也不敢說啥。”周氏甩臉道。連老爺子雖然做出了退讓的姿態,但是周氏卻看明白了。這肉和餅是非送不可的。周氏從來就不是個蠢人。
連老爺子運了一會氣。和周氏生活了多半輩子,他心裡明白,說到置氣,他不是周氏的對手。日子總的過下去,事情也總的解決。
連老爺子就動手,從盆裡往外撿餅、舀菜,最後只剩下半盆的餅和一小盆的菜。
連守信就忙站出來,他想幹脆就端着這些回去,他也不在這吃了。
沒等連守信說話,連老爺子就看出來了他的意思。連老爺子衝連守信擺了擺手。
“老四,你說啥也得在這吃。等會,你陪爹喝兩盅。老三媳婦,你晚吃一會飯,把這個給老四媳婦和幾個孩子送過去。”
趙氏就過來端起了盆子,連葉兒也跟了過來,她想跟趙氏一起去給連蔓兒她們送吃食,不過轉念一想,她又停住了腳步。
她們娘倆都去送吃的了,那一會她們回來,怕是自己就沒吃的了。白麪餅、豬肉燉粉條,這可是一年吃不着幾次的好吃食。她和她娘也幹了活,憑啥就該吃不着。
“娘,你一個人路上小心點。”連葉兒就對趙氏道,“你那份,我奶分了,我幫你留着。”
“嗯。”趙氏答應了一聲,就端着盆出去了。
周氏也聽見了連葉兒的話,扭過頭來,狠狠地瞪了連葉兒一眼。連葉兒只當沒看見,爬上炕,坐在了桌子旁邊,等着周氏分配吃食。
兩張桌子旁都坐滿了人,大家都是又累又餓,上了桌,周氏和連老爺子一說開飯,立刻就埋頭吃的噴香,似乎剛纔的吵鬧根本就沒發生過一樣。
人是適應能力非常強的種族,他們在這家裡生活,已經習慣了吵吵鬧鬧,怎樣的吵鬧都不能夠影響他們的食慾。
連守信本來也是其中的一員,不過今天,他有些食不下咽了。
地都種完了,連老爺子這一桌溫了一壺酒大家喝。連家現在有資格喝酒的男人,除了連老爺子、連守仁、連守義、連守義和連守信,孫兒輩中,只有連繼祖,現在,多了一個二郎。
兩盅酒下肚,男人們的血脈活泛起來,話也就多了。
“老四,大哥說話你可別不愛聽。你當不起家來啊,咱們做男人的,要是連老婆孩子的家都當不起來,這還成了啥人了!”連守仁語重心長地對連守信道。
“大哥,你這說的啥話,我咋聽不懂。”連守信道。
“咱不說別的,就說今天這個事。”連守仁滋溜喝了一口酒,又吧嗒吃了一口菜,然後慢條斯理地將筷子放下。“咱娘因爲啥生氣,還不就是因爲你當不起家來。說了,讓你們一家都來吃飯,你媳婦整個是,不來。你就依着她了?你要是能當得起家來,把人都帶來,能有這個事?咱娘能差點和咱爹打起來?”
整個是,是三十里營子這邊的土語,大概的意思相當於出幺蛾子。
連守信的臉騰地一下又紅了。連守仁將剛纔的一切,都歸咎到張氏的身上。那麼如果張氏來了那,周氏就會高興嗎?周氏看着張氏、連枝兒和連蔓兒吃她的白麪餅、豬肉燉粉條,周氏能不心疼,能給張氏母女好臉色?
想想來之前,張氏那些話,都是爲了他考慮,不想惹周氏不高興,不想讓連老爺子臉上無光。可連守仁是怎麼說張氏的。
“爹,你想想,爲啥我娘在家沒地位?”
連守信的腦海裡,迴盪起五郎的話。
爲啥那?答案就在嘴邊,因爲他這個做丈夫的從來就沒爲張氏做過主。遇到矛盾,他歷來是讓張氏忍讓的。自己的老婆在家沒地位,讓人污衊說教,兒子和閨女們也感覺沒地位,他這個做丈夫、做父親的又怎樣?安然受之?只因爲對方是自己的爹、娘、兄長?
踩低了他的老婆和孩子,卻在激他當不起家來。連守信的手在桌子下攥起了拳頭。
“老四,吃菜,愣着幹啥?”連老爺子給連守信的碗裡夾了一塊肉。
“老四,你得有點擔當啊,這麼下去可不行……”連守仁繼續說道。
連守信緩緩地擡起手,將碗筷往桌子裡面推了推。
“爹,我吃好了。你們慢慢吃,我先回去了。”連守信說着話,轉身下地,穿了鞋子就要往外走。
剛吃上沒一會工夫,連守信一塊餅都還沒吃完,怎麼可能是吃好了那。
“老四,你咋不吃了?”連老爺子忙放下筷子,問道。
連守仁的臉色卻有些發黑,連守信雖然沒說什麼,但是這舉動分明是因爲方纔他說的話,在跟他撂臉子。
周氏在炕梢聽見動靜,也撂下筷子,看向連守信。
“爹,我沒事,我就是吃飽了。”連守信就道,“本來我們就是打算幫着爹把地種完,沒打算來吃飯。也就我,饞酒了,過來陪爹喝兩盅。……爹、娘,你們慢慢吃,我走了。”
連守信說完,轉身大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