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守義被連老爺子突然呵斥,開始愣了一下,然後就撇了撇嘴。
“枝兒成親這麼大的事,我早就盼着了。親上加親的好事,我是想去看看。可這人老了,身子骨不給你做主啊。李郎中說了也不止一回了,我現在這樣,不能大悲大喜。……老四說了,讓我去坐席,看看就回來也行。他是那麼說,可我不能答應。”
“……那麼多親朋好友,熱熱鬧鬧的,我到時候一高興,就得給大傢伙添麻煩。今天大傢伙都忙,我幫不上啥忙,也不能去給幫倒忙去。”
連老爺子說的這些也是實情。那天連守信帶了李郎中來,說入冬了,看着連老爺子和周氏都沒什麼精神,請李郎中給老兩口子把把脈。
莊戶人家,別說身體沒事,就是有些小毛病,沒到挺不住的時候,也不會輕易請郎中。但是連老爺子知道,大戶人家是有請郎中給請平安脈的習慣的。
因此,連老爺子也沒在意,只認爲這是連守信想要孝順他和周氏。
李郎中給連老爺子和周氏都把了脈。周氏身體沒問題,而連老爺子這邊卻依舊是肝火、心火俱盛。李郎中給留下的醫囑,就是讓連老爺子好生休養,心裡別想事,切忌大悲大喜。
就是這醫囑也並不新鮮,以前連老爺子幾次病倒,李郎中都說過類似的話。
誰知道,連守信聽李郎中這麼說,當時就提起連枝兒和吳家興的喜宴,跟李郎中說擔心他去參加喜宴,經歷大喜會對身體不好,甚至再次發病。
李郎中則是點頭,說連守信的擔心很有道理。
送走了李郎中,連守信就很委婉地跟他說,爲了他的身子骨着想,連枝兒辦喜事的當天。就不再勞動他了,並讓連繼祖和蔣氏也留在家裡,好生照顧他和周氏。
“一家人,不在乎這些虛禮。有那份心意就行。”最後,連守信還說了這樣一句話。
等連守信走了,連老爺子就明白過來,連守信專門請了郎中來,爲的就是找個名正言順的理由。不讓他參加連枝兒和吳家興的喜宴。而且,就是連繼祖和蔣氏也不讓去了。
連守信擺明了是不讓老宅的任何一個人出現在喜宴上。
“這是吃心了。”那天夜裡,連老爺子輾轉反側無法入睡,就和周氏嘮叨。
本來說的好好的。請他坐首席,還讓連繼祖和蔣氏都去坐席的,突然之間做出這樣的改變,其原因是什麼,也是明擺着的。是周氏打發蔣氏送去的添妝,惹惱了連守信一家人。
“都是你!”連老爺子忍到了夜裡才罵起了周氏,“你天天是幹啥吃的,這家裡家外的活也不用你,你都支使人幹了。就給枝兒添妝這件事。讓你經點心,你咋就不往心裡去!”
“說了好幾遍,讓你花點錢,把禮置辦的體面點,你就是不聽。你當老四還是原來那?”
“就是原來,也沒有你那麼摳的。人家要送你那樣的禮,你咋想?”
“四六不懂啊你。這人都讓你得罪光了,你就樂了。你看看你,哪個兒子媳婦的關係你處理好了,家裡有誰待見你?你啊,你就稱誰都不搭理你。”
“妻賢夫禍少,你可好,你就是惹禍的根苗。好好的事,交給你手裡。你就給辦糟了。還說別人誰吃啥啥沒夠,幹啥啥不行,最最啥啥沒夠,幹啥啥不行的是你。你看看你,能吃能睡的,一點都不過心。你比老二媳婦都沒心沒肺你!”
周氏本來有些心虛,這屋裡除了他們老兩口子,也就一個連守仁,因此連老爺子罵了半天,她都裝睡着,沒有吭聲。可連老爺子越罵越狠,最後竟然還說何氏都比她強。這對周氏來說,是無論如何都忍受不了的侮辱。
周氏霍地坐起身,指着連老爺子的鼻子也罵開來了。
“我四六不懂,你懂的多,也沒見你辦啥出色的事。嫌我不賢,你休了我。看你老王八犢子下回癱巴在炕上,還有誰伺候你。我整天啥也不看,你那裝老的衣裳還有你身上這些不是我一針一線給你做的?有能耐你別穿我做的衣裳,你光屁股待着。”
“沒囊沒氣,不就是人家不讓你去坐席了,你不能上人跟前露臉去了,你不樂意了。你不敢跟人家炸刺,你就拿我出氣!我就給她那些東西了,她能拿我咋樣。我也沒看她敢來跟我說啥。你惦記着去坐席,我可不惦記。我不缺那口吃的。她愛咋地就咋地,我過我的日子。”
“你拿我出氣有啥用,你找老四去呀。你給他下跪磕頭,你給他賠禮道歉,求他讓你坐席去!”
連老爺子最能拿住周氏的痛處,同樣的,周氏也知道連老爺子哪裡最疼。
連老爺子被周氏堵得半天說不出來話,一肚子的氣只能憋着。
從知道連守信不讓他們去參加喜宴,連老爺子就開始堵心,而且一天比一天強烈,今天到了一個最高點。
看着周氏和一家子樂滋滋地吃着吳家送來的席面,連老爺子越發難過。在他看來,哪怕是他去了喜宴,什麼都沒吃到,也比在家裡吃上山珍海味還強。
只是,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也沒法挽回了,罵周氏根本就沒用,周氏的心思根本就不在這上面,周氏和他的想法不一樣,他所在乎的一些東西在周氏的眼睛裡,根本就一文不值。
吳家打發來取回傢伙的人進屋來跟連老爺子客套了兩句,就拿着傢伙走了。因爲有連老爺子的壓服,連守義那要酒的話也沒敢說出來。
連老爺子鬆了一口氣,目光掃過炕上坐着的幾個人,暗地裡又嘆了一口氣。
“老四一家,今非昔比了。”連老爺子喃喃道。
周氏因爲送了那樣一份添妝,連守信和張氏那邊默默地接了,以爲給張氏和連枝兒添了堵,立了威,因而頗有些沾沾自喜,覺得她厲害,壓了別人一頭,別人拿她沒法子。
連守信和張氏收了那樣的禮,沒嚷沒鬧,反而給他請了郎中來,利用郎中的嘴,以孝道和照顧他的身子骨爲名,名正言順地將他和連繼祖、蔣氏都剔除在喜宴之外。而在喜宴的當天,又這麼大張旗鼓地送了上等的席面過來。
兩相比較,周氏也好,還有連守仁、連守義,他這老宅的這些人,根本就不是連守信那一股人的對手。連守信那一股人做的越漂亮,就越發顯得老宅這邊越醜陋,不講理、沒人情味。
“老四和老四媳婦沒這個本事,”連老爺子閉上了眼睛,自言自語,“那幾個孩子都長大了,不一般啊……”
老宅這邊,不僅家裡的條件不如連守信那一股人,就是人本身的智慧和手段,也和人家有天地的差別。有他在的一天還好,有一天他不在了,老宅的人可怎麼辦!
連老爺子陷入了深深的恐懼和煩惱之中。
炕上坐着的這幾個人,模模糊糊地聽見了連老爺子的喃喃自語,但是誰也不知道連老爺子現在正在想什麼。大傢伙都認爲,連老爺子還是在因爲沒能去坐席而羞惱。
連老爺子雖然羞惱,卻似乎並沒有打算對四房連守信那一股人採取什麼行動,因此,炕上坐着的這些人,對連老爺子的羞惱也就不感興趣了。
“老吳家這席面,真是……”連守義還在嘖嘖地讚歎吳家送來的席面的豐盛,“老吳家有錢啊,人家家底子就厚實。這些年,吳玉貴那爺倆也沒少撈錢。人家人口也輕,是好日子啊……”
人口輕,是三十里營子的鄉村土語,意思相當於人口少,負擔小。
“他也該辦這樣的席。老吳家這回算是發了財了。”四郎就道,“我四叔給的那些陪嫁,好幾輛大車都裝不下。還有啥地啊、磨坊、作坊啥的,咱家全部家當加一起,都不夠人家一個小手指頭的。 就我爺當年最有錢的時候,估計也沒枝兒姐的嫁妝多吧。”
說到這,四郎還特意看了連老爺子一眼。
連老爺子沉浸在自己的苦惱中,並沒有注意到四郎投過來的眼神,他也錯過了四郎說的話。
“沒有。”連守義回憶了一下,就肯定地道,“老四家這財發的,邪性啊。他發這麼大的財,當初釀葡萄酒那會,他還那麼獨。現在也這樣,老四太獨了。咱也不指望跟他一樣,他手指縫裡漏一點,都夠咱吃用的了。他寧肯便宜老吳家啊!還有啥兄弟的感情!”
“嫁妝不算,還有那老些給添妝的。”四郎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就沒再往下說。
“說到添妝了,三郎那邊也讓人給捎東西過來了。”何氏突然就道,“聽說,是給送了倆尺頭,還有一對鐲子。值好幾兩銀子那。”
“俺這是個啥命,兒子生了不老少,算上羅小燕,娶了仨媳婦了,俺就一點福都沒享着。哪個媳婦都不拿俺當回事。那個王七,也是傻的還是咋地,胳膊肘淨往外頭拐。離這麼老遠,有那幾兩銀子,咋就不能孝敬俺們點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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