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媽媽長長地嘆了口氣,道:“若是你祖父和你舅舅執意不肯,你能如何?還是你要走你孃的老路,再惹你祖父和你舅舅傷心難過一次?”
這是一劑猛藥,在一瞬間,玉珺搖了搖頭,長久之後,她低聲道:“媽媽,你去告訴舅舅,讓他放心,若是他不喜歡……我寧肯一輩子不嫁,也不想讓祖父和他再難過。”
趙媽媽摸了摸她的頭,這是個聰明孩子,就是太懂事兒了,反倒讓人心疼。
玉滿樓同她不過隔了八歲,有些話不便他出馬,只能靠趙媽媽傳話。趙媽媽沒想到她一眼就看穿了,只能安慰道:“你別難過,沒了他,還有更好的人等着咱們。”
玉珺低下頭伏在案上,心中真是難過極了。好不容易想要邁出一步,就被絆了一跤。這真是出師未捷身先死。
趙媽媽瞧着她,等她用過了飯,才匆匆到玉滿樓跟前回話,將方纔的對話說了一番,玉滿樓失聲笑道:“媽媽,你以爲她懂事,其實她同姐姐一樣,倔着呢。什麼我不喜歡,她就一輩子不嫁……唉。”
趙媽媽這纔回過味來,方纔她以爲玉珺說的是,她不嫁長輩不喜歡的人,換個方向琢磨,才明白她有點“非君不嫁”的意思。
“我看她也是個明白孩子,不會做什麼傻事。前些時候我問她知道不知道他爹是誰,她說她知道。既然知道,遇上那樣的難事也不去找她爹,說明她也是個有風骨的。”趙媽媽道。
玉滿樓蹙了蹙眉頭:“玉珠兒知道她爹是誰?”
“是的。”趙媽媽點頭道:“小姐回來後,玉泉派人去建州他們居住的地方打聽了些情況。這些年,她們母子二人過得並不大好,四處遊蕩,總有人在小姐後面戳她的脊樑骨。聽她們的鄰里說,小姐有一回同村裡的男娃打架,曾經提起過她有爹,就是威武將軍林牧之。結果旁人不信,罵她是野娃娃……小姐懂事,心裡也能藏得住事兒,反倒讓我心疼死了。纔多大的孩子啊,到了親人跟前,被人給賣了,親爹不能信,親舅舅又不敢信……”
趙媽媽說着就摸眼淚,玉滿樓聽着也難過,可到底還是有些欣慰,道:“我這幾天總擔心她會跑去找她爹。若是那樣,真真是會傷透她外祖父的心,也寒了我的心,她若是真上趕着要去姓林,那我玉家,往後就同她沒有半分關係。她爹……林牧之那樣的畜生,怎麼配得上姐姐!”
他咬牙切齒,每每說到林牧之,他就恨不得將他拎出來,狠狠扇幾巴掌。
“我只怕他一旦知道小姐的存在,會上門來搶人!”趙媽媽擔憂道,玉滿樓冷笑着:“他敢!早幾百年前他來玉府探聽姐姐的消息時父親便說過,他敢再踏入玉府半步,他就敢砍了他雙腿!父親之見,等同我心!”
趙媽媽心裡仍是擔憂,眼見着天色暗下去,她纔想起來,道:“玉泉今兒一早急着見大人您,回府見您不在就出去了。方纔他又讓人帶了話,說是有要事要辦,今晚上怕也回不來。”
“曉得是什麼事麼?”玉滿樓問道,又想起昨日玉泉是跟着玉珺出門見了吳用,怕是有什麼發現需要詳查,當下便點頭道:“他是個有分寸的人,趙媽媽您別擔心。”
趙媽媽點了點頭,告辭回了院子一看,玉珺的屋子裡早就沒了光,四處都是靜悄悄的。丫鬟西竹做了個噤聲的動作,輕手輕腳地走出來,道:“姑娘累了一天一夜,趴在桌子上就睡着了。就是心情不大好,我進來時,她眼角都掛着淚呢。”
趙媽媽微微嘆了口氣,“小姐也不容易,心裡難受呢。”
玉珺這一覺睡得很不踏實,一夜裡都是昏昏沉沉的,像是睡着了,可是屋子外的動靜卻又聽得清清楚楚,猶如夢魘一般。
等到天亮時,門外卻突然多了幾個腳步聲,人未走到,聲音先至,是鄭世寧爽朗的聲音:“玉珺還睡着哪?你們趕緊伺候她起來,她可是遇見了天大的好事了!”
她說着就推開門,見玉珺睜了眼在牀上發呆,笑道:“你趕緊起來!正堂還有人等着你呢!”
“正堂?誰等我?”玉珺仍舊處於未睡飽的懵懂狀態,鄭世寧笑道:“真不知道你是運道好還是不好。聽說昨日踩踏事件你在西坪巷的醫館裡做了一夜的女大夫?你知道不知道,你差一點就能見到聖上了!旁人一輩子都沒福氣得見天顏,你倒好,就這麼擦肩而過了。好在有人認得你,把你的事蹟在聖上跟前好好說了一番。聖上一高興,給了你好多的賞賜吶!眼下宮裡派來的公公就在正堂,你趕緊拾掇拾掇,跟我去領賞去!”
“我就是隨手救了幾個人……”玉珺有些發懵,被鄭世寧狠狠拍了一下,“別得了便宜還賣乖!說好了,我可瞧上了裡頭那柄玉如意,回頭你得送我!”
幾個丫鬟婆子被鄭世寧催促着動了起來,不過片刻,玉珺亭亭玉立地站在屋子裡,鄭世寧繞着她走了一圈,咋舌道:“都說京師第一美女是林南薔,照我看,你比起她來也是不遑多讓吶!”
“宮裡的公公還等着吶!”玉珺忍不住提醒她,她一拍頭,“對!”
趕忙拉着她就走,邊走邊說:“玉滿樓進宮上值去了,怕是一會就能得到消息趕回來。他有你這麼個外甥女兒真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瞧,一回來,就給他掙了這麼大的面子!”
玉珺瞧她一口一個玉滿樓,滿心滿眼離不開他,不由地打趣道:“不知道是誰總在我跟前說,‘玉滿樓是天底下最討厭的人’……”
玉珺學鄭世寧的語氣惟妙惟肖,直逗得鄭世寧滿臉通紅,拿手去捶他,兩人說笑間就到了正堂,她將將走進去,就見一個人揹着站在匾額底下,身旁是穿着太監服的公公。
那公公見了鄭世寧,上前行了禮,這纔看玉珺,心裡讚了聲“是個人才”,笑眯眯道:“您可是昨日在西坪巷救死扶傷的玉大夫?”
玉珺點了點頭,福下身去行了禮,公公說了句“使不得”,那一直背對着他們的人終於轉了身,依舊是氣宇軒昂,只是眼睛裡卻帶了幾分審視,幾分激動,“你就是玉珺,玉姑娘?”
玉珺當下愣住了,不敢眨眼的看着眼前的人,滿眼裡都是不可置信,一聲“爹”就含在喉嚨口,出也出不來!
鄭世寧見她呆滯,以爲她犯怵,笑道:“玉珺,這就是威武大將軍林牧之林將軍!我聽我兄長說,你極爲推崇他。真是巧了,昨日就是林將軍陪着聖上微服出巡,得知你救死扶傷的事情的。方纔我來的路上正巧遇見他和公公,就一併進來了。”
“玉姑娘大仁大義有勇有謀,我極爲欣賞姑娘。”林牧之輕言說着,一雙眼睛在她的臉上逡巡,最後落在玉珺的耳垂上——靠近臉頰的地方,有一處不太明顯的紅痣,旁人若是不仔細看,壓根不會注意到。
這就是他的女兒……當年他離開玉橋身邊時,他們的女兒不過滿月。玉橋曾經指着那個胎記說說:你瞧,這痣長得位置多刁鑽,險些影響到女兒!
他當時信誓旦旦地說,那是老天爺給女兒的烙印,他們的女兒註定與衆不同。
林牧之一想到從玉府打探回來的消息,他就覺得撕心裂肺地疼。當年他離開縱有千般理由,到底是他負了玉橋。這一輩子欠玉橋的太多,連她死了,他都不知道!十八年了,他從未盡過一個父親的責任,他真是……
多年征戰沙場不懼生死的林牧之此刻卻有些顫抖,好不容易壓制住面上的神色,催促邊上的太監:“公公頒旨吧!”
這氣氛詭異地連公公都忍不了,他匆匆地念了旨,給了賞賜,接下了玉珺備好的禮,趕忙離開了。
氣氛一下子冷下來,幹站在一旁的鄭世寧看着林牧之同往日有很大不同,眼神逡巡不說,還透着股激動。眼下玉滿樓不在,林牧之給了賞賜卻不走,她不由地升起了長輩得護着晚輩的衝動,面上帶了笑將玉珺拉在一旁,道:“家父一直念着那年在便將同林將軍暢飲的日子,不知將軍何時有空,能來王府做客,再同父親敘敘舊。”
“改日有空定登門拜訪。”林牧之說着,一雙眼仍舊看着玉珺,道:“不知道玉姑娘能否同我單獨聊幾句?”
玉珺整個腦袋都是暈乎乎的,木木地點了點頭,鄭世寧還要拉着她,她終於清醒,暗暗搖了搖頭,對她說:“郡主,你先出去吧。林將軍不會害我的。”
鄭世寧啞然地看看林牧之,又看看玉珺,跺了跺腳出了門。
等在門外的趙媽媽見她出來,趕忙問道:“小姐呢?”
鄭世寧蹙着眉頭看裡面,“和林將軍在裡面說話呢。林將軍今天怎麼看起來怪怪的……”
“林將軍,哪個林將軍?”趙媽媽驚了一驚,“林牧之?他怎麼來了!糟糕,不能讓小姐見他!”
說話間她就要衝進門去,哪知道一推門,那門竟是從裡面反梢起來,推也推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