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珺心中着急,上一世的時候,她爹從馬上跌下來險些被馬蹄踩中,救回來時情況也十分兇險,至此落下了病根。否則以他馳騁疆場多年的健壯身體,也不會在四十五歲時就因病去世。
玉珺雖打定主意要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可是林牧之畢竟是自己的親爹,前一世她回到他身邊後,他一直待她很好。
只是眼下她並不想回到將軍府,如何能通知林牧之,讓她擔心?總不能貿貿然讓人傳話,說他此番有血光之災,最好避開?
她又不是神棍!
“姐姐?玉姐姐?”夏昭雪見她發呆,拉了拉她的袖子,有些惆悵道:“哥哥今年不過二十五,可惜得了這樣的病。真是……”
玉珺回了神,想起礞石滾痰散名傳於世至少也是許久之後的事情,眼下即便是太醫,對於羊角風這病也是束手無策。
眼睜睜看着夏錦良再忍受半年的痛苦?玉珺搖了搖頭,那礞石滾痰散即便是許久之後被世人所知,可是藥方卻被林南薔交給了太醫院,普通百姓想買一顆藥,那當真是難上加難。
娘離世前曾經說過,以她從古籍上看來的鍼灸之法治療羊角風,時間長了總能見效,若能配合合適的用藥,說不定能讓病人藥到病除。娘孜孜不倦地尋了許久的藥,那日她興致沖沖地告訴她,或許她已經能配出藥方來,只可惜,她上山採藥時不慎跌下山來……
那是娘一輩子的遺憾,或許可以由她來圓滿。
“姐姐,我和娘商量好了,我晚上就搬回家中住,你有什麼打算……”夏昭雪自言自語道,卻突然聽到玉珺的一聲低聲呢喃:“或許我能治好你哥哥……”
“什麼?”夏昭雪以爲自己聽岔了,睜大了眼睛再問,就見玉珺擡起頭來,目光灼灼道:“雪兒,或許我能治好你的哥哥。”
治好他哥哥,並且讓礞石滾痰散更早地造福百姓……玉珺突然覺得自己渾身上下充滿了力量。
“玉珺姐姐你真是我命裡的貴人!”夏昭雪幾乎跳躍起來,“如果哥哥能被治好,我娘大約會把你供在我家的院子裡每日拜上幾拜!只是這病,連太醫都束手無策……”
“我也就是試試,未必能成。”玉珺趕忙說道,“我不會害你哥哥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夏昭雪趕忙搖頭,見玉珺臉上帶着笑意,她鬆了一口氣,笑道:“死馬當活馬醫唄。我哥哥若是見了你,估計會很樂意當這匹死馬的!只是這診金……”
“說到這個,”玉珺恍然想起,將桌上另外一個首飾盒子打開,道:“這是寧舒郡主給我們兩個人的賞賜,這份是你的。
“不不不,這個我不能收!這些原本就該是姐姐的。”夏昭雪還要推辭,玉珺佯裝生氣道:“你若是跟我這般客氣,倒顯得生疏了。再者說,我跟着你回家住,總要付你房租的!”
“你跟我回家住?”夏昭雪吃了一驚,見玉珺不似開玩笑,反倒遲疑了:“玉姐姐你跟我說過,你是上京師來尋親的。雖然你舅舅家人將你趕了出來,可是你還沒查清事情的真相,你不再去問問麼?或許,或許他有什麼苦衷?”
“不重要了。”玉珺道:“我只要知道他們過的好好的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了。等治好了你哥哥,我可能就要離開京師,去過我娘希望我過的日子。”
“玉姐姐你要離開京師?”夏昭雪吃了一驚,玉珺點頭笑道:“是啊,如果將來你聽到有位女神醫的名字叫玉珺,千萬別吃驚,那個人可能就是我!”
門外有隻貓“喵”一聲發出驚慄的聲音,玉珺話音剛落,就見門外有個身影,她趕忙起身問了一聲“誰”,李斯年的聲音適時地響起:“哪兒竄來的一隻野貓,半夜三更躲在牆角,也不怕被人踩了尾巴!”
玉珺趕忙迎出門,帶上笑意正要叫一聲“李管家好”,一擡頭,卻是李善周站在門外,院子裡只有幾盞燈籠亮着,灰撲撲地照在他的臉上,是晦澀不明的光景。
雨勢稍停,轉作毛毛細雨。她趕忙欠身行禮,叫了聲“大公子”,迎他進了門,這才發現李善周的青衣被雨水打溼變了色,髮梢也有些潮。
“大公子這是打哪兒來,怎麼衣裳都溼了?”玉珺正要問,李斯年巴巴地走上來,搶着說道:“大公子真是爲您上心,大晚上去了牢裡……”
“你什麼時候這麼多話了。”李善周掃了李斯年一眼,李斯年閉了嘴,乖乖退到了門外。
玉珺聽李斯年意思便猜中了*成,敢情李善周大晚上不爲別的,竟是去牢裡了?爲了她?
李善周依舊面無表情,掃視了一眼桌面,問道:“夏姑娘這是要走?”
“是呢。”夏昭雪趕忙回道,“今日真是多謝大公子……”
“舉手之勞罷了,”李善周連忙道,揚了聲問門外的李斯年,“我記得咱們庫中還幾匹布,你帶夏姑娘去選幾匹帶走,順便給夏姑娘備幾支人蔘。”
“不不不,”夏昭雪趕忙推辭,這一下一下的,當真太多了,不是她這等凡人能受的,可惜不容他拒絕,李斯年應聲就來請她。
屋子裡一下子靜了下來,李善周這才仰了頭,看玉珺欲言又止的樣子,他拿手在那些首飾盒上打着拍子,一下又一下地打在玉珺的心上。
玉珺直覺得這位爺今晚上的心情並不是太好,平日裡總是帶着溫潤的笑,這會子臉卻是繃着的。雖然依舊俊朗,可笑面佛變成了怒金剛,再俊朗也讓人膽戰心驚。
“玉姑娘也要離開?”玉珺等了半晌,終於等來了他一句問話,看他臉上又恢復成平日的模樣,嘴角微微帶着笑,她才鬆了一口氣道:“原本也該跟大公子說一聲纔好離開。我的身子已經大好,沒有理由再住在府上。我同昭雪商量過了,先去她那兒住着,我想試試醫治他哥哥的病……”
“再然後呢?”李善周追問,玉珺茫然一怔,正想回答李善周,李善周卻突然換了話題。
“那個花想容不是個簡單的老鴇。”
“啊?”玉珺只覺得今天的李善周特別奇怪,可是提到了花想容,她卻來了精神,“她一直是個精明的人。”
“不只如此。”李善周沉吟着,想起這幾日見她時她的表現。多年經營妓院,她很有些打蛇隨棍上的本事,也很能爲自己討價還價,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從她的嘴裡套出線索,可是她總是說一半留一半。
“我如果全告訴你,那我的命也活不長了。”逼急了,她就這麼說。
好在在玉珺的事情上,她卻回答地很乾脆,甚至有些憤然:“當初老六抓她進來,只說她被人盯上,那人付了錢,只要我破了她的身,可能想的是破了她的身,她就會跟一般女子一樣尋死覓活,即便她不死,也是殘花敗柳,再也沒法擡頭做人。我在這行久了,看得也多,這姑娘怕是得罪了什麼人。可惜我當時被錢衝昏了眼,只想着將她調教好了能賣個好價錢,沒想到釀成今日大禍!”
他再問,她卻搖頭,再說不出其他話來。老六死了,玉珺得罪的人成了一個謎。
李善周對玉珺如是說,玉珺沉吟了片刻道:“我在京師人生地不熟,能得罪什麼人呢?”
她心中疑惑重重,腦子裡突然閃過林南薔趾高氣昂的樣子,她趕忙搖了搖頭:怎麼可能呢,此刻的林南薔應該不知道她的存在纔對。
無所謂了,反正她想得是趁早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勞公子將我的事放在心上。”玉珺鄭重道謝,“往後玉珺走到哪兒,都記得公子的救命之恩。今日不得報,只得下輩子了。”
李善周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看得玉珺無處可躲,只能假裝若無其事地低着頭,拍了拍桌上的首飾盒子笑道:“玉珺命好,遇上了公子,得公子相救不說,還贏得了這一箱子珠寶,往後的日子也算有了着落。”
屋子裡靜悄悄的,玉珺低着頭都能感覺頭上的目光像是要戳穿她一般,她不敢想也不想去想這目光身後悠遠的深意,只盼着這位公子爺趕緊離開。
心裡打定了主意,就不想同定國公府有任何的牽扯。若是再遲疑下去,以李善均方纔一副要吞了她的模樣,她只怕自己會惹麻煩上身。
原本是早早離開京師爲好,可是眼下她卻想醫治好昭雪哥哥的病,權且當做完成孃的遺願,同時還了夏昭雪的情吧。
她心中紛紛亂亂,低頭不敢看李善周,許久後,就聽李善周微微嘆息,道:“玉姑娘執意離開,善周也不攔着。只是哪日玉姑娘離開京師,請務必通知善周,善周……不論風雨,必定十里相送。”
玉珺只覺得有人在她的心上擰了一把,疼得厲害。可是她不敢擡頭,這位公子爺,平日裡喜怒不放在臉上,說這樣的話,必定也是客套。不是客套,她也只能認爲是客套。
只是定國公府的爺們,說起這樣的話竟全都絲毫不費什麼氣力,果真是一個爹生的。
耳邊是他匆匆離開的聲音,他走出門外,夏昭雪見了他道了聲謝,他頓了頓道:“夏姑娘、玉姑娘在鄙人府裡做客,斷然沒有半夜離開的道理。不若再住上一夜,明日我再安排下人送二位出府。”
他的聲音裡依舊溫潤,玉珺卻不敢聽仔細。待他走遠,才惶惶然想起自己方纔是想問他秋獮之事,一時間竟是忘了。
李善周匆匆離開,一路疾行,出了玉珺的院子擡頭看,那兒燈火昏暗,明明滅滅,哪兒還有佳人倩影。可是隻要她在,他的心就覺得異樣的充實。即便他極少和她說話,她卻是那樣特別的存在。
李斯年大着膽子上前問道:“大公子,真就這麼讓玉姑娘離開麼?這天大地大的,如果她當真離開京師了,咱們上哪兒去找她去?”
李善周撇開臉,提了步子要走,李斯年的聲音圍繞着他:“如果夏姑娘的哥哥一直病着就好了,這樣玉姑娘就可以一直呆在京師……”
“……”李善周頓了頓腳步,原本想告誡他一句“這樣想未免太過惡毒”,可終究沒能說出口,只換了低低一聲嘆息。
一個如狗尾巴草一樣的女人就要離開了,他將將提起的好奇之心就這麼無聲無息得被掐滅了,可又如何。
到底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再見……也就再見了。可這心裡頭,空空落落的,又是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