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將軍,你把我家小姐放出來!”趙媽媽一着急,用盡了全力敲門。
門外咚咚作響,玉珺也是心跳如雷。耳聽着趙媽媽聲音裡全是焦急,她揚了聲安撫道:“媽媽,你別急,我同林將軍說幾句話就好。”
林牧之定定地望着玉珺,她的眉眼間有玉橋的影子,可是氣韻上卻是像他的。當年那樣小的一個孩子,他捧在手裡,恨不能將天下間最美好的事物都送給她。可是最終他負了她的娘,也對不起她。
“孩子……”他的言語裡滿是愧疚,“你娘玉橋,她是怎麼死的?她死前有沒有……有沒有提起過我?”
玉珺正要回答,門哐當一下響了。撞門的人實在太過憤怒,連着門板帶門框,一下子砸落在地上,揚起許多塵土。
平日裡瞧着文弱的玉滿樓怒氣衝衝地站在門前:“我姐姐一輩子就毀在你的手裡,死之前又怎麼會記得你!林牧之,十幾年前我父親就說過,林玉兩家水火不容,你若是再敢踏入玉府半路,就砍斷你雙腿!你若是忘記了,今日我就來好好提醒你!”
林牧之問話被斷,心生懊惱,此刻見了玉滿樓,更是新仇舊恨一併涌上心頭,罵道:“笑話!林某馳騁疆場數十年,會怕你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你要跟我算賬,我還想跟你算賬呢!十年來,我幾次向你打探玉橋的消息,你卻從不告訴我!她數月前去世,我竟然到了今天才知道!如今我和她陰陽兩隔,你難道還要阻止我認回我的女兒麼!”
“你的女兒?”玉滿樓快步上前,將玉珺攔在身後,冷笑道:“全京師上下都知道你的女兒叫林南薔,此刻就在將軍府裡住着。你上我玉府尋什麼女兒!你此刻若是走出去也就罷了,你若是不走,我自然有辦法讓你走。天下人都知道我玉滿樓是解毒聖手,卻從沒人嘗過我下毒的滋味,你若是要開此先例,我必定奉陪到底!”
“老子當年打戰時你還穿着開襠褲呢!老子會怕你!”林牧之怒極反笑,指着玉珺道:“我固然對不住你姐姐,可是她已經走了,我已經無法彌補。這個孩子,她是玉橋留給我唯一的寶貝,她的耳垂下面那紅色的胎記,別人不認識,我卻無比熟悉!玉滿樓,她是林家的子孫!我同她血脈相連,我自然應該帶她回府!”
“她若是你的孩子,姐姐爲什麼取名玉珺,而不是林珺?”玉滿樓怒髮衝冠,笑道:“她若是認你做父親,爲何到京師,即便窮途末路,也不願去尋你?”
“你姐姐恨我,她自然不肯讓孩子知道我的存在……”林牧之辯解道。
玉滿樓眼裡浮上蔑視:“你也知道她恨你?林蠻子,你就是個背信棄義的小人。當年你和姐姐相約離開,最後卻背棄我姐姐,毀了我姐姐的名聲,害我姐姐有家歸不得,這些年孤身一人帶着孩子流離失所。而你自己卻成家立業,有兒有女,日子過得風生水起。我問你,你有什麼資格說這個孩子是你林家的子孫?你問問玉珠兒,她認你麼?她若是肯跟你走,我二話不說,即刻就讓她跟你離開!”
“你知道我是誰?”林牧之滿目的不相信,道:“孩子,我和你娘不是他說的那樣,你同我回府,我慢慢解釋給你聽!”
玉珺一直站在玉滿樓的身後,腦子裡亂成了一團。
背信棄義四個字狠狠地砸在她的心上,她恍然想起來娘醉酒時跟她說起過的她和爹的故事。
在孃的故事裡,她和爹是在遼闊的邊疆認識的,那會外祖父是軍醫,她時常女扮男裝跟着祖父去軍營裡給將士們治病。娘說,有些緣分是天註定的,只一眼就知道,是這個人了。軍營裡那麼多的將士,她一眼就相中了當時還只是個小將軍的爹。
在孃的口中,爹是正直勇敢正義的化身,她使盡了渾身解數纔將爹騙到了自己的身邊,爲了爹,娘背棄了已有的婚約,跟着爹私奔了。
娘極少提到她和爹分開的原因,只有一次她問起,娘才告訴她,是因爲爹的家裡也有一段婚約,爲了長輩,爹必須回去履行他的義務。而娘不願意同別人分享自己的男人,所以才選擇放手離開。
直到後來她回了府,財隱約知道,爹和娘私奔時,根本沒有婚約在身。是祖母裝病騙了爹回家,爾後押着他拜了堂成了親。
娘離經叛道,揹負了一身罵名,最終卻換回了一個和別人另外成親的男人。
那些年,爹幾次派人來找她們,娘都避而不見,爲了躲着爹,她們幾次匆忙搬家。她還曾經怪過娘,讓她的生活不能同旁人一樣……
從前她不懂娘,爲什麼她誓死維護爹的名聲,將所有的責任都攬在了自己的身上,可是卻選擇了同爹死生不復相見,經歷過兩世,她終於明白了,可是卻愈發心疼娘。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包括有些小心翼翼看着她的林牧之,還有蹙緊了眉頭望着她的玉滿樓。
一個是她的親生父親,一個是她的親親舅舅。
趙媽媽拉了拉她的袖子,道:“小姐,你別犯傻!”
玉珺終於回過神來,手握住趙媽媽的手,微微搖了搖頭,這纔對林牧之道:“林將軍,你今日能來這裡,必定已經查清了我來歷。我很感激你能來看我,可是也僅僅只是感謝而已。我不願意同你回府!”
玉珺的一句“林將軍”乍然出口時,林牧之心裡升起一陣不祥的預感,此刻聽她這麼說,他不僅僅是錯愕,更是帶了怒意罵道:“玉滿樓,定是你挑撥我們父女情義!你到底對我女兒說了什麼!”
他說着,提腳就要上前同玉滿樓理論,鄭世寧在一旁看得心驚肉跳,忙上前攔住林牧之。正巧玉泉從外頭回來,見此情狀,當下便是一驚,上前護着玉滿樓,一邊嚷道:“將軍別忙着打架,我將將從府衙回來,從大公子那查到了一些緊要的事情,同林將軍有莫大的關係,林將軍不妨聽大公子說完,再質問我家大人是否挑撥離間!”
玉珺乍聽到“大公子”三個字,趕忙擡頭看向門外,李善周不知何時站在那裡,一雙眼睛落在她的身上,盛滿了關切。
玉珺一夜輾轉反側想着他,一早上又遇上了這樣的事情,此時見了他,心中真是有千言萬語,都在嘴邊。人這麼多,她只能遠遠地望着,心卻莫名地踏實下來,朝他微微地搖了搖頭。
李善周這才走進門來,凝眉道:“昨日我連夜審問了你府裡的那個吳勇,他老實交代,是將軍府裡的人買通了他的老孃,他老孃又找得人販子老六,將玉姑娘賣到了花想容那種地方。同福客棧的掌櫃也承認,是將軍府的人以救出他販私鹽而入獄的獨子爲條件,唆使他在玉姑娘的飲食當中下毒藥,意圖害她性命,然後悄悄地毀屍滅跡。”
“你這是什麼意思!”林牧之聽得雲裡霧裡,李善週轉頭看他,一字一句道:“他二人所說人是同一個人,就是在將軍夫人李氏身邊伺候了多年的姚媽媽!”
“好你個林蠻子!你毀了我的親姐姐還不夠!你的夫人還要害了我的外甥女!今日我若容你,當真對不起玉家的列祖列宗!”玉滿樓聽完簡直怒不可遏,巡視四周,只見屋中壁上掛着一柄寶劍,他擡手摘下寶劍握在手中,拔劍就要砍向林牧之。
林牧之從頭至尾都猶在雲霧之中,關於玉珺的所有消息他都是從玉府打探來的,關於玉珺,他能知道的也只是來到京師時不慎落入人販子手中爾後被救出,當下他有些發怔。
饒是如此,他仍舊躲開了玉滿樓的幾劍,到最後,他幾乎空手接白刃,生生握住了玉滿樓的劍鋒,怒道:“你們說的我並不明白。你若是要砍死我,也得讓我當個明白鬼!”
“等你死了,去問我姐姐!”玉滿樓用力再劈,李善周抽出隨身的軟劍一卷,就將玉滿樓的刀甩在一旁。
場面一時劍拔弩張,林牧之抽了身,恍然地看向玉珺,道:“珺兒,你說!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能怎麼回事?”玉珺眼眶一紅,淚珠兒順着眼眶不停落下,似梨花帶雨,當真是我見猶憐。她幾乎是帶着哭腔,斷斷續續哽咽道:“娘死的時候千叮嚀萬囑咐,讓我萬萬不能來尋將軍,讓我萬萬不要壞了將軍的生活。她讓我悄悄地來尋舅舅,不可提起認爹的事情。她這般爲將軍着想,不過是想讓將軍和夫人的生活不要起波瀾。可誰知她這般替人着想,旁人卻不念着她半分情誼。娘在天上有靈,若是知道我險些死在妓-院,她該有多心痛!”
儘管早早猜到了始作俑者是誰,可是一經確定,玉珺的心頭火便竄竄地往上燒着。重活一次,她不想揹負着太大的仇恨生活着,她想遠離將軍府,遠離李善均,遠離京師的是是非非。可是這些人如夢魘一般纏着她,甚至要她性命。
既然如此,來吧!到頭來,別怨她神擋殺人,佛擋殺佛!
玉珺心中怒火沸騰,抽出帕子捂着臉,靠在一旁,聲音裡全是哀切,眼淚更是兇猛。一半是怒火,一半卻真真是心痛:“我還不如隨娘去了,也不至於受到這般侮辱!若是旁人也就罷了,爲何是將軍……”
她伏在案上,嚶嚶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