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小滿只在醫院進行了簡單的消炎鎮痛處理, 然後又回到了奧運村。藝術體操隊緊急開會, 商量接下來要怎麼辦。這一次, 中國代表隊取得了歷史性的突破,單人項目跟集體項目齊齊殺入決賽。這是藝術體操一流強國才能達到的水平,這也在中國奧運史上破天荒的頭一回。
其實這次開會, 從某種意義上講也就是走過場。上頭已經給了指示, 無論如何, 馮小滿都必須得上場比賽。因爲,全國人民正期待着她的表現。領導極爲嚴肅地吩咐赫主任:“別說是我想要政績。我還管着體操隊呢!你們藝術體操就是放衛星, 也不可能給我放回一枚金牌來。我是爲你們着想, 這是你們藝術體操獲得老百姓關注的最好時候,你知道嗎?”
赫主任如何不明白這個道理。如果這一次,他們在奧運會上拿到成績,就能夠擴大藝術體操的影響力。這對整個中國的藝術體操項目來講,是非常重要的。藝術體操運動員的黃金時間段, 極爲短暫, 而培養一名優秀的藝術體操運動員,卻需要漫長的週期。辛苦程度絲毫不遜色於體操隊,成績卻遠遠比不上體操隊,誰家捨得把孩子送來學藝術體操?
只有此時出現一位偶像級別的人物, 藉着奧運會熱度的宣傳,才能使得大衆對藝術體操有更深的瞭解。唯獨這樣,大家纔有興趣送孩子去學藝術體操。學的人多了,出好苗子的機會就多, 整個藝術體操事業才能夠不斷層。
這些赫主任都知道。
他女兒給他洗腦了足足有大半年的功夫,運動員跟體育明星的區別。聽上去前者樸實無華默默無聞,後者花裡胡哨譁衆取寵。可對於運動項目而言,後者的推廣宣傳效果要遠遠勝於前者。一個體育明星的個人魅力,可以使得一個體育項目迅速在某個地域內廣爲人知。與其花大量的時間精力以及金錢去宣傳,不如迅速打造出一位體育明星來得效果顯著。
因爲前面那些都是虛的,後者卻是一位活生生的人。
赫主任被踢進一個冷門項目裡,心裡頭非常有數,自己是被邊緣化了。他憋着口氣,想把這個冷門項目發揚光大,證明自己的工作能力。
馮小滿天生長了張引人注目的臉,身材高挑,四肢修長,而且小姑娘還在重點高中上學,又是單親家庭自強不息的典範。這樣的社會形象往外頭一推,就容易引起別人的好感。如果由她作爲中國藝術體操的名片,引起的社會關注度想必會不小。
用他家女兒的話來說,別人看見馮小滿,就會下意識認爲練了藝術體操,就能夠像她一樣。這是一個微妙的心理效應。而現在的中國藝術體操最需要的恰恰就是這麼個結果。這個時候的馮小滿,又怎麼能放棄奧運會決賽。
馮小滿靜靜地躺在自己房間的牀上。她正等待着隊裡最後的處理意見。
因爲傷到了大腿根部,坐着都疼,馮小滿上下車的時候全是靠擔架擡着的。
其實她心裡頭非常清楚,隊裡應該不會讓她放棄決賽的。這不是教練們殘忍,而是到了這個層面,退不退賽根本不是她以及她的教練所能夠決定的了。奧運會從來都不是單純的體育競技,它被賦予的意義實在太多了。然而,這些並非他們自己定義的意義,卻必須要由賽場上的運動員,獨自去承擔。
馮小滿剛給媽媽打了個電話報平安。
馮美麗非常擔心女兒的情況,她看到了女兒被擡走了。可是她心裡頭再焦急,也不敢貿貿然打電話,怕耽誤了女兒的正事。
馮小滿一撥通電話就開始撒嬌,表示想媽媽了,還有一天比賽就結束了,等結束了隊裡就給她放大假,然後她就能回家了。
馮美麗猶猶豫豫地問女兒:“你的腿怎麼樣了?”
馮小滿語氣輕鬆得不得了:“只是腿抻了一下。當時很緊張,到醫院看過了,發現沒事兒,隊裡已經給處理了。現在早就不疼了。就跟那個腳趾頭一下子撞到了一樣,當時那一陣子吃不消,可緩過來了,人就沒事兒了。現在隊醫還在給我按摩呢。媽,我真的沒事啊,你不用擔心。”
馮美麗將信將疑地掛了電話,跟還等着的衆人說了。石凱這才長長吁了口氣,放下心來,他打了個呵欠,要求去川川的房間裡拼牀。
童樂卻皺了下眉頭,看了眼牆上的鐘。直覺告訴他,馮小滿搞不好傷的不輕,不然深更半夜的,她會想起來給她媽打電話?哪次她打電話不是專門算好了時差纔給她媽打的。
馮小滿掛了電話以後,整個人卻忍不住發起抖來。她覺得難受極了。她確實非常討厭受傷了還得上場比賽的事實。這讓她有種自己被欺負的感覺。她爲什麼就不能舒舒服服地過小日子呢。
孟超的電話被接通的時候,馮小滿就處於這樣一個崩潰的狀態。孟超剛開口問“你現在疼不疼啊?”,一句話立刻點燃了她的怒氣。
馮小滿跟連珠炮似的開始了:“你自己試試啊,腳斷了上場打籃球時,疼不疼啊?問這種蠢問題有意思嗎?你指望我說什麼?說不疼,我沒什麼事情,我可以上場比賽嗎?滾蛋吧,你自己試試看去,明明要疼死人了。”
她一邊說,一邊忍不住哭了起來。怎麼那麼疼,她的腿就跟斷了一樣。
孟超聽到她的哭聲,心都揪成了一團。他當然知道疼,對於運動員而言,帶傷上場時,那個疼啊,真是沒辦法說了。腦袋都要炸開了的難受。
他順着馮小滿的話往下說:“那咱不比了,行不?你看,都這樣了,你就不要再去比賽了。”
結果這句話,又惹毛了馮小滿。她噼裡啪啦的一頓痛罵:“你說的倒輕鬆,不比,怎麼可能不比,我就是瘸了都得上場。說這種話,你有意思嗎你!”
孟超就這麼成了一隻被遷怒的羊。他打了國際長途給馮小滿,收穫的就是一通痛罵。那個女孩子,一邊罵一邊哭,把心裡好多委屈一股腦兒都倒了出來。
陸芸跟奧古斯汀過來看望馮小滿的時候,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張梨花帶雨的臉。當然,這個形容詞,是奧古斯汀挖空心思,從腦海中想出來的。其實以陸芸的眼光客觀描述,就是痛哭流涕,已經哭得整個人都混亂了。
不知道她是不是在跟自己的媽媽打電話,一邊哭,一邊訴說着委屈:“都疼死了,我還得上場比賽。怎麼可能不比。都到這個份上了,除了比賽,還是比賽。龐清姐上亞運會賽場的時候,腳骨裂了,怎麼辦?封閉針沒效果,就打麻醉針。上一場打一場,總共比了十二場,她就打了十二針。”
現在,她差不多也是這麼個情況。可是要命的是,跳步必須要靠肌肉的爆發力才能跳起來。如果腿打了麻醉針的話,那麼很有可能根本就跳不起來了。她也不知道,明天的比賽自己要怎麼熬過去。
孟超手足無措,他壓根不知道該怎樣安慰馮小滿。那種巨大的無力感,讓他充滿了沮喪。這種情況下,能怎麼辦?他從小在體校長大,自然清楚,有些時候,運動員是身不由己的。
馮小滿哭累了,也不給孟超說話的機會,直接就掛了電話。然後自己捂着眼睛,默默地掉眼淚。她爲什麼不能哭?她明明都那麼疼了,她爲什麼要堅強。她不堅強,她就是疼,就是難受。那些所謂的榮譽,那些大道理,都沒有辦法讓她不疼。
隊裡的會議,開了足足有一個多小時。陸教練纔出來宣佈決定。
出房間門的時候,她平靜地對自己的同事們說:“壞人我來當吧。小滿要恨就恨我吧。”
薛教練都要掉眼淚了。她手把手帶着馮小滿走到今天,看着這個小丫頭,一步步的成長起來。她哪裡捨得讓孩子,遭這樣的罪啊。這樣一次急性拉傷,如果好好休息,將來應該不會有什麼大影響。可是如果還這麼持續高強度的比賽,那麼拉傷的情況會越來越嚴重。說不定以後就會成爲陳舊傷,動不動就復發。大腿拉傷,對於一名以跳步見長的運動員而言,是個多麼致命的打擊。
林醫生安慰地拍了拍薛教練的肩膀。能怎麼辦呢?如果可以的話,他們都希望馮小滿能夠好好的休息。這個孩子,這大半年的時間實在是太累了。同樣是在俄羅斯訓練,娜塔莉亞跟雅蘭達還能有機會休息,隊裡派三四號選手上。到了馮小滿這兒,大小比賽她都得親自上陣。機器都要有個歇歇的時候啊。
讓陸教練不知道是喜還是憂的是,馮小滿的情緒看上去還比較鎮定,正在房間裡跟陸芸母子倆說話:“還好,現在覺得好多了,就是比賽那會兒有點兒吃不消。”
她聽了陸教練的話之後,什麼反應也沒有,就點點頭道:“嗯,我知道了。”
龐清非常自責。她覺得,如果她能夠再拼一拼,進入到前十名,那麼小滿這孩子,就不用這樣辛苦了。
這一次預賽,龐清的帶操發揮極爲出色,加上有幾位運動員不能適應場館裡的空調風,出現了帶型的嚴重變形,拉了分。最後,她的總成績排名到第十四位位。就連陸教練都忍不住想,如果龐清不是拿掉了那幾個高難度動作,說不定,她也有機會進入到前十名的。
可是現在,這些如果都沒有意義了。進入決賽的人,受了傷。能夠上場比賽的人,卻沒有獲得決賽的資格。
雅蘭達跟莉莉婭還有娜塔莉亞等人,特地過來看望了馮小滿。
她們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這倒黴的姑娘。誰都想進入決賽,在瞬息萬變的奧運會賽場上,能夠進入決賽,幾乎對每個人來說,都是一個極大的肯定。可是這個時候偏偏受了傷,明天就要接着比賽了。這簡直就是一個巨大的折磨了。
雅蘭達甚至想,如果馮小滿的表現不是那麼出色的話,或許她心裡頭,會好受一些。實力不如人,輸了也就輸了。明明有實力,卻因爲意外,而不得不黯然離場的話,誰能夠接受呢?她那麼拼命地練習,不就是想獲得一張決賽入場券嗎?
該死的奧運會組委會,他們還真是什麼樣的紕漏都能出。噢!意外!他們永遠都有那麼多意外!
馮小滿不得不強打起精神安慰自己的朋友們:“還好,只是拉傷而已,沒有傷到骨頭跟韌帶。否則的話,我就慘了。”
莉莉婭不斷地撫摸着馮小滿的臉,簡直快要哭了的模樣:“加油啊,小滿,上帝會保佑你的。”
龐清幫馮小滿送朋友們出門。她又上了一會兒網,諮詢網友們,有沒有什麼好辦法,可以幫助到馮小滿。現在論壇裡頭已經炸開了鍋,關於馮小滿受傷事情,大家都看到了。大部分網友都非常擔心她的情況,詢問龐清現在怎麼樣了。
也有人表示詫異,覺得馮小滿太嬌氣了,龐清腳骨斷了都上場比賽,她不過是拉傷了一下,爲什麼都要考慮到退賽的問題了。作爲國家培養的運動員,她就是腿真斷了,也該上去比賽。
那人不知道究竟是怎麼想的,竟然還試圖尋求龐清的支持:“龐清姐,你說是不是?現在的小年輕就是太嬌氣,被有些人捧上了天,以爲拿了幾個野雞獎,就真是咱們國家藝術體操的門面了。別人我都不服,我就服龐清姐。”
龐清氣得直接敲下一段話:“如果世錦賽、世界盃分站賽、埃鬆杯以及亞錦賽還有奧運會,都可以被稱爲野雞獎的話,請問什麼是鳳凰獎?要上天嗎?”
作者有話要說: 比賽是要比的,哭也是要哭的。對滴,小滿就是怕疼。總覺得,我更新了,你們還是會給我寄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