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憤怒與悲涼。
當他的臉在那連排的燈籠下映入云溪眼底的時候,她只看到這兩種幾近極端的情緒雜糅而來。
一張矛盾的臉。
兩種她從未在蕭然的身上看到過的神情竟然會第一次迎面衝擊而來。
她勾了勾脣角,卻發現有些無聊。
爲這人一次次的出現,也爲這沒完沒了的麻煩。
眼看他怒氣騰騰,卻像是要找來發泄仇恨的對象並不是自己。
於是,微笑,索性坐下來看場好戲,纔好抵過今晚自己好奇了這麼久的人是蕭然這麼個冷門笑話。
“張先生,我如果沒記錯的話,香港纔是你的地盤,來到b市要有做客的自覺,你不覺得,你有些事情已經做過了頭嗎?”蕭然雙眼冰冷地看着那個眉目間帶着詭異笑容的老人,就連他的每一絲皺紋都看的清清楚楚。他恨不得能將這座山夷爲平地,將這個人直接空投回香港。
眼中的憤怒已漸漸轉變爲狠辣,若不是場上還有人在,或許,已然不是這一句點到即止的話來表達他此刻的心情。
可惜,任他怒氣滔天,他卻不敢偏開視線,看一眼坐在旁邊好整以暇喝茶的云溪。
心底已被苦澀、絕望逼得發瘋。
他要如何解釋,他從來不曾讓這位張先生做過人任何媒。更何談,將她晚上“請到”這座偏僻山莊。
已被她的冷漠決絕傷了自尊,如今,竟無力再去解釋,只怕說也說不清。
嘴裡含苦,偏面上一片辛辣,獨獨對上張先生那雙透亮的眼,只覺得所有的情緒都要崩到頂。只差一分出口,便是決堤而出,狂奔而上。
“我好心告訴你冷小姐的行蹤,連她從埃及回本市的飛機航班都已告訴你,蕭總卻好紳士,眼看着嶠公子將冷云溪護送回來,到頭來白白浪費一個機會。”張先生本人盯着蕭然那張幾乎要失控的臉,卻越看越有趣。
誰能相信,本市鼎鼎有名,呼風喚雨的人物,竟然將自尊都要丟在泥地裡面了,竟然還博不得這冷家小姐的一次青眼有加。
“我怎麼做,那是我的自由。”蕭然陰冷地看他一眼,一下子從原子裡走到那石亭上,“張先生,我奉勸你,這是最後一次。如果,你下次再出手,就不要怪我心狠手辣。”
冰峰樣的冷冽,掩不住他話裡的凌冽殺氣。
誰知,張先生竟然飄忽一笑,目光直指云溪:“冷小姐不好奇,我爲什麼要爲蕭總這般算計你?”
“洗耳恭聽。”云溪笑,目光如春風,且看着他,就像是在看一出鬧劇。
“冷小姐大約是不太清楚蕭氏,在香港,我是蕭氏的第一個合作商。”這一句話,如一聲驚雷,終於將云溪面上所有的看戲神色止得乾乾淨淨。
她懷疑是不是自己耳朵出了問題,有是不是當初自己的記憶有了問題。
明明蕭氏當初是靠着她、陳昊和蕭然一起打拼纔在香港站穩了腳跟,什麼時候,冒出的第一個合作商,她竟然不知道?
她忽然回頭看向蕭然,卻見他忽然閉上嘴,只是冷冷地瞪着張先生,像是在看一個將死之人。
她手指微冷,摸在石桌上,只覺得在開國際玩笑。
兩種可能。
要麼是當初蕭然的確和張先生有合作,卻故意瞞着她,也就是說,她從來沒有接觸過蕭氏的真正核心,還有一種,便是蕭氏也並非想象中,那麼白的透底,私下的合作,既然需要張先生這樣的灰色地帶人物,可見也有不少業務見不得光。
“蕭總這個時候沒有什麼話要說嗎?”
一句話,端的是平穩如水,過水無痕。
蕭然冷然,只覺得,進退不得。
什麼話都說不得,什麼事都講不清。
該怎麼告訴她,當初他是頂着怎樣的壓力去到處融資。揹着名門的榮耀,卻毫無當地優勢,別人何曾管你在內陸如何顯赫。做的是能源,整個香港不過就是就那麼大,競爭之慘烈,哪裡還有讓外人插手的餘地。
他是費了多少心機,才能獲得張先生的合作。只是,那代價太沉重,沉重到,他已無力再去回憶。
“你許了他多少好處,來換他的‘做媒’?”云溪卻毫無準備停手的意思,一步一步緊逼。
她無法想象,若是當真從一開始蕭然就瞞着她,她如今知道的蕭氏是否真如自己想象中的一樣。若如此,真正與他對上了,她的手腕是否也該變變了。
蕭然卻緊抿脣,臉色發紫,雙目盯着她,不吭聲。
“你……”她正準備走過去,卻發現腳下一軟,整個人立馬頭暈目眩起來。渾身一陣無力,整個人還沒反應過來,只見眼前的景物統統都朝前飄去,眼見就要撞在地上,卻被人半路攔腰一摟,整個人倒入了一個健壯溫柔的懷抱。
“你做了什麼?”可惜,溫柔的男士眼下幾乎要殺人,用一雙野獸般的眼睛望着悠然自得的張先生。
這裡只有他們三人,只有他一人有可能做了手腳。
“沒什麼,只是看你這麼猶猶豫豫,倒不如使點技巧,也好助你偷跑不是?”和嶠子墨的距離都不知道拉開有多遠了,眼看目標就要到了,再不來點非凡手腕,就等着煮熟的鴨子飛了吧。
“你下藥?”云溪撐着頭,搖搖晃晃地看着眼前變得越來越多的殘影。蕭然的臉已然模糊,從那一張分明的俊挺,變得悠遠縹緲起來。忍不住眯了眯眼,想要咬住舌尖,保持最後一份清明,卻發現,壓根連牙齒都沒有力度,整個人都像是踩在雲彩上一樣。
可下一刻,她卻忽然覺得從四周襲來難以抵抗的熱度。
哪裡都熱,哪裡都瘋狂,像是被一陣火給團團圍住,熱的毫無辦法,就差想要跳到冰窟裡去降溫。
可熱還不是最大的問題,她只覺得一陣一陣的空虛襲上心頭,只很不住抓住什麼東西,才能感覺自己還活着。
蕭然臉色難看到極致。
還有什麼需要問的,“你竟然敢給她下c魂藥!”他終於耐不住,一手橫過去,眼看就要將張先生整個人摔下石亭,那毫無存在感的黑衣人卻不知什麼時候突然出現,一隻胳膊直接擋住了他的手勁:“蕭先生,請看好自己的命。”
他目光中毫無焦距,又似毫無任何反應,就像是一個機器人,全程張先生不開口,他便不鬆力。
蕭然面色一變,正要發作,卻冷不丁覺得一陣燥熱從身下傳來。
他心頭一冷,直直地看向張先生,卻對上一張詭異笑容的臉:“你以爲沒喝茶便沒問題?這裡的每一寸都是我的,你站的地方,拂過的花草,只要我想,哪裡下不了藥?”
就差指着他鼻尖,笑罵一聲“愚蠢”。
到底年紀擺在那,你看不上別人森森老氣,即將老死在墳墓裡,別人亦覺得江湖才俊不過如此,動動手指,就能擺平。
“你不就是想要續約!”眼看自己扣住云溪腰間的手已經越發熱出了汗,卻像是黏在那處一般,完全不聽自己意志掌控,他只想要穩住面前這個一肚子鬼扯的奸商。“要多少金額的合同,我給你,全給你,放了她!”
張先生靜默地看着他,這一刻,他保持沉默。
“我說了!放了她!你要合同朝我來!”他已然在兩年前就已經全面終止了與張先生的合同。當初他迫於窘境,從香港白手開始,只得有求於他,如今卻是張先生找上門要求與他合作,他卻毫無留戀。
再高的利潤,也比不上當初一次次去與他商談時各種逼迫式的嘲弄。
這世上,唯一能踩着他的尊嚴而安然無事的,只有冷云溪一個。
其餘人,任何人,都沒有這個本事!
可爲了她,哪怕丟給他再多的合同,就算是雙手奉上財產也無所謂!即便早幾個月他對於張先生就準備了許多的手腕,可現在,統統放手都行,只要他放了冷云溪。
c魂藥。
他無法想象,若是最後他也被藥力控制住了,會是什麼樣的結果。
就在這時,云溪只覺得又是一陣熱浪襲來,就連呼吸的空氣都變得那麼躁動不安,再也忍不住,紅脣輕啓,她終是叮嚀了一聲……。
似嘆息,似徜徉,這聲音聽在任何人耳朵裡幾乎都是一記重藥。
最要不得的是,這聲音恰好就在他耳邊擦過去,那麼近,那麼熟悉,又那麼讓人懷念的氣息,幾乎連他的呼吸都要燃起來了。
沸騰的厲害,像是全身的血液都燒起來。
就在這時,一直保持沉默的張先生忽然意味深長地看他一眼:“這藥沒解,無論你怎麼說,我就這麼一個答案。我是生意人,生意人最重視的是結果。你嘴裡不說,難道心裡真的不想,就當是中了我的陷阱,不得不順其自然,”看着神智已經半迷糊的云溪,他笑得一臉悠然:“我都已經送到你手上了,你要是不要,呵呵,以後可不要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