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乖孫兒,可想得祖母呢快進來,快進來”楊氏在冬嬸的攙扶下,站在垂花門旁左右張望,眯着渾濁的雙目,滿眼的魚尾褶皺,待見到顧雅妍和顧傳麒兩兄弟,手顫顫的指着他們過來的方向,滿臉歡喜,如綻放的金色秋菊般燦爛。
“見過祖母外孫女(兒)給祖母問安,祖母安好”顧雅妍忍不住心中一酸,帶着兩個弟弟給楊氏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順着小道蜿蜒而上,紅瓦屋、鏤花矮門、井然有序的前庭、小巧別緻的後院,一切都如記憶般沒有絲毫的變化。只是兩年前還能稱得上遲暮美人的祖母,現在已經是不擇不扣的垂垂老婦了。
“今個兒不講那勞什子的規矩,總算又見上了,快進屋去歇着,一路上可是累着了吧”楊氏興高采烈的向一旁冬嬸吩咐,“快將那咱們家秘製的芙蓉花生糕端出來,一直用蒸籠溫和在,兩個小傢伙以前可愛吃了,還有妍丫頭的相思雙皮奶,‘福滿多’直接送過來的,渴不渴,要不要現在一盞杏仁露?”
好久沒有這種感覺了,就像是明媚春日暖暖的陽光,又像是冬日大木桶裡的花瓣澡,顧雅妍不依的嬌嗔道,“祖母說得咱們就像是那饞嘴的小貓,只知道吃我和一寶二寶可是來看您的,絕不是想這祖母這兒好吃的”
“嗯,絕對不是的”顧傳麟一臉認真的點點頭,在楊氏身邊蹭來蹭去,眼珠子滴溜溜的在那散着濃郁香熱氣息的芙蓉花生糕上打轉
“好吧,那就只給姐姐和哥哥吃了”果見小傢伙泫然欲泣,耷拉着腦袋,楊氏哈哈大笑,抱着顧傳麟就親了一口,“我的小心肝”遞了一大塊過去。
顧雅妍和顧傳麟卻是早在一邊不客氣的各拿了一塊,啃了起來。這芙蓉花生糕的做法很簡單,就是糯米粉還有花生粉混合,加上芙蓉的餡料糅合蒸制而成。顧雅妍自己也會做,顧雅妍在別的地方也吃過,可顧雅妍呢就是感覺只有祖母家的最好吃。
吃了點心,又說了會兒閒話,一寶和二寶就被帶去拜見外祖父了。
“祖母,要不您和祖父一起搬到咱們家那大宅子去住吧留二老獨自在這邊,孫兒很是不放心呢況且那邊就我和弟弟,這麼多房子,老覺得空蕩蕩的,您去給孫兒鎮鎮場子”
祖父與祖母都上了年紀,這樣的歲數身子最是容易出問題,不說替母親盡爲人子女的孝道,就是她本身,對兩位老人也是有贍養責任的。
楊氏眼花了,但是心裡不糊塗,銳利精明的目光看着這個表面溫順,實則比誰都固執的外孫女兒,笑道,“什麼鎮場子,哪學來的混話祖母活到這把年紀,該吃吃了,該喝喝了,只盼着你們都能有個好前程。能夠和你們多待些日子,倒是好,只不過這還得和你祖父商量一下才行只是我的兒,你究竟是怎麼個想法?”
“祖母說什麼?”顧雅妍不太想明白
“你還跟我老太婆裝糊塗,你爲你母親守完三年的孝,就是十六歲的大姑娘了,婚事還一點眉目都沒有,你來這窮鄉僻壤的地方,能識得怎樣的好人家?難不成還指望你那後媽,她雖然只是平妻,但是你母親不在了,以後你的婚事可不得都由她操辦。還有你爹,他現在是全心護着你們幾個,可是誰知道三年以後又有什麼變化,你們都不在身邊,就她一個,這男人啊,有時候纔是意志最脆弱的,有後媽就有後爹。只能是苦了你們幾個,要是你母親還在……”
雖然很不想談論這個話題,雖然很努力的剋制,但是楊氏還是忍不住想起了無辜早去的女兒,淚眼縱橫。
沒有什麼是比死亡更遙遠的距離,那種親人逝去的痛苦,就是已經紮根在心裡的刺,觸摸一次,刺痛一次,永遠無法拔除,只能慢慢變鈍,然後融入心裡。
“祖母,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還有弟弟們,至於其他的事情,隨緣吧,也不是人力能夠強求到的”
“你啊,這性子,又倔又烈,以後……也罷,這世上總是一物降一物的,操心也沒用”白髮人送黑髮人,女兒的去世,她最大的感悟就是學會豁達,凡事都看開些,兒孫自有兒孫福。女婿高中狀元以後,那樣身份的閨女進門做平妻,她只能每日每夜的擔心,沒日沒夜的祈禱,但最不願發生的還是發生了,能怎麼辦,日子還不是要過
“聽說你想給傳麒傳麟兩兄弟找個好師傅?”飯後,外祖父突然單獨找她談話。
在顧雅妍的印象裡,外祖父就是一個典型的封建社會老學究,古板,嚴厲,苛刻,謹守封建社會的各種禮儀,規矩,細枝末節到近乎強迫的地步。所以,這麼些年住在同一個屋檐下,老先生幾乎都沒有單獨召見她,而她見外祖父的次數也屈指可數。
“是,弟弟們是到了啓蒙的年紀”顧雅妍小聲恭敬的低着頭回答道。
滿頭的銀髮,鬍鬚也是全白,但人還是很精神的,可能是教了一輩子書的緣故,外祖父說話吐字很清楚,“你也是我看着長大的,那些事我也聽說了,走到今天這樣,你自己需要好好反省一下,女子最根本最重要的德行是什麼,麒兒和麟兒兩個,我看是個好苗子,很有幾分你爹爹的風範,以後必是人中龍鳳。我雖然很不認同你爹這次的做法,怎麼能把家交給你這麼個小丫頭,但是你們既然來了,這裡也只有我和你祖母兩個長輩。我這老骨頭少不得要多用些心,如果我早點督促你,肯定也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了”
顧雅妍心中暗暗叫苦,聽這意思,老先生是要親自操刀,好好“磨礪”他們姐弟幾個嗎?她從不懷疑祖父的學問,說句不好聽的,沒有悟性也有經驗,人家吃的鹽比你吃的飯還要多,給弟弟們啓蒙識字,講些四書五經,綽綽有餘。但是爲什麼她也要被“督促”?她都可以嫁人生子了,還要接受“再教育”
她已經可以想象到原來好不容易求得的自由悠閒小日子,將會被一天無數遍的《女則》《女戒》,三從四德給填滿,老先生明知道她以前學過,就是倒背也能如流,還要繼續督促,看來是不將他徹底洗腦,讓她發自內心去認同,就誓不罷休的了。
或者薑還是老的辣,祖父這麼做只是想“教訓”“懲罰”她一下,他一向是以顧仲安爲自豪的,但是自己卻不斷的給顧仲安掉鏈子,而且怎麼說對她女兒的去世,也有一定的責任,所以她現在是給女兒女婿向她這個外孫女“報仇”來了。這是不是所謂的惡人自有惡人磨
顧雅妍已經被這個消息打擊得不能正常思維了老爺爺,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沒有是時間陪你玩,你行行好,找別人吧,我錯了還不行嗎?
但是顧雅妍面上卻是不敢有絲毫的異議,你說一句“三思而行”,祖父肯定可以立馬給你十句“諄諄教導”,不要試圖和教授漢語言的先生比試口才。她一臉恭敬乖巧的點了點頭。退了下去。
外祖父母和顧雅妍及弟弟們一起生活的事情就這麼定了下來。
就在顧雅妍琢磨如何應對外祖父的這突然一襲之時,另一位老太太也沒有讓她過上幾天的舒坦日子。
顧老太讓人給她遞了話過來,說是想念孫子孫女,想要過來看一看。
哪裡有長輩來看小輩的道理,這是讓她乖乖過去。
給顧老太傳話的人,是本地有名的碎嘴孫婆子,不用說,去與不去,她這不孝的罪名也是擔定了。
本來他們從京中迴歸故里,給長輩問個安,是最基本的禮儀不過,但是出了那麼些事情,顧老太太就真的以爲自己拿她沒有辦法,只能由着她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嗎?
“麒兒和麟兒怎麼沒有來?”顧老太都還是那副模樣,只不過幾年養尊處優的日子,氣勢是更勝從前了。
“他們兩個恰巧身子有些不舒服,我怕過了病氣給您,就想着改天再帶他們來給您請安?”顧雅妍淡淡的說道。
“這麼巧”顧老太冷哼一聲,“別當我老太婆不知道,你是故意不帶他們來的,就是想離間我們祖孫的感情,和你那個娘一樣。”
本來是想不聲不響,雙方都好看的情況下把這事給解決了,怎麼說也是顧仲安的母親,她的親祖母,現在看來,怎麼忘了這就是個欺軟怕硬的主兒。
“祖母,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也許孫兒說這樣的話,有些大逆不道,但是再深的血緣也經不起你一次次的傷害,父親我是不知道的,但是孫女兒我,名聲什麼的,我是早就不在乎了的,把我惹急了,我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