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錦瑟在京城傳得如火如荼,林舉人一介讀書人,豈無耳聞,對此詩也是愛不釋手。
當時他也看到了作者署名賈瑋賈慎之,但絲毫不作聯想,在他看來,賈公子不過是個學童,連受邀童山詩會的資格都沒有,更不用說能賦出這等令京都紙貴的詩作來。
但事情偏就如此,此刻乍聞之下,實是難以形容吃驚的程度。
“林先生、陳掌櫃,衛相公他們正等着在下過去罰酒,咱們改日再敘。”賈瑋原本也只是想寒暄幾句,眼下見衛若蘭等人從雅室出來,便朝林舉人和陳掌櫃拱拱手,趁勢笑着說道。
“好,好,改日再敘。”林舉人和陳掌櫃知道他們宴聚,不好挽留,也忙笑着拱手道。
賈瑋便同衛若蘭等人隨口交談着,往丁字號雅室而去。
待他們的身影消失在雅室內,陳掌櫃壓低聲音向林舉人道,“建成,辦訓導班的就是這位賈公子吧?”
他先前已有了模糊的意識,後又察言觀色,越發肯定了幾分,這時忍不住問出來。
林舉人點點頭,“正是他,想不到一個學童,經商有天分不說,才華也是驚人,竟寫出錦瑟這樣的詩作來……”
陳掌櫃得到他親口確認,也是很難平靜,他對詩作之類不大熟悉,也不是太感興趣,但賈瑋辦訓導班之舉,卻是讓他矚目。
之前只聞其事,未知其人,此刻得知後,感覺更是不同。
十來歲的少年而已,自己這個年紀,還在珠寶店當學徒,眼下雖說成了大掌櫃,其實也還是爲東家做事,而這個賈公子,卻是一出手,便瞅準了前所未有的商機,賺了好大一筆銀子……不服不行。
怪不得他只出售兩款首飾新樣式,明擺着就是籌集開辦訓導班的本錢。
而那次買貴重的金壽星,應該是在賺錢之後了。
陳掌櫃精明過人,這時推敲一下時間點,猜出大致情形,倒是釋去了原先的疑團。
這位賈公子,說過陣子會到金福齋,到時會談些什麼呢?
陳掌櫃不由想道,通過幾次打交道,他清楚賈瑋是個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主,既是主動上門,那便肯定有事要談。
剛剛得知賈瑋便是開辦訓導班的商業新秀,讓他期待對方登門的同時,壓力也陡然加大了。
……
丁字號雅室內。
“煙波輕拍英雄夢,明月偎進玉人懷……慎之兄,好一幅英雄美人圖啊……”
“怕是英雄氣短,兒女情長吧……”
“哎,若是換了在下去煙湖,同唐小青泛舟夜話,可寫不出這等大氣又纏綿的詩句來……”
剛落座,夏誠幾位便拿着煙湖泛舟之後流傳出來的詩句,打趣起賈瑋來,他們這幾位,自從國子監宴聚後,直至今日才同賈瑋再次見面,不像衛若蘭,前兩日福王、昭王設宴,他都同賈瑋在一起,早就打趣過了。
賈瑋只是微笑聽着,不發一言,但想到那夜同唐小青的相處,也不禁有幾分懷念。
如今佳人南下,這位幽韻清妙的女子,終究只是自己生命中的過客……
打趣了一番,酒菜陸續上來,喝了幾巡酒,聊着各種話題,氣氛越發熱鬧。
大家說得開心,其中一位姓黃的監生,指着夏誠道,“諸位還不知道吧,文華兄前幾日已小定了,女家便是禮部田侍郎家,定的是田侍郎的小女兒……”
定親分小定,大定兩個步驟,因此小定便進入了定親的程序,接下來大定過後,便是婚禮。
照這個世界的禮俗,下了小定,夏誠實際上已跟這位禮部侍郎的小女兒成爲夫妻了,畢竟退定的現象是極罕見的。
聽了這消息,座上氣氛更加沸騰起來,大家都義憤填膺,要罰夏誠的酒,這樣的消息居然瞞着,實在說不過去。
夏誠無法,只得乖乖罰了幾杯。
罰酒之後,衆人便逼問未婚妻的容貌,個個振振有詞,“以咱們的交情,將來成親後,嫂夫人還不是要出來相見的,提前說說也無妨的。”
夏誠只推說沒見過。
衆人哪裡肯信,不依不饒。
說起來,雖然在禮儀上,不到入洞房,新人雙方是避免見面的,但規矩是死的,人卻是活的,在定親之前,不少長輩會讓雙方彼此見上一面,而後徵求各自孩子的意見,只是見面的方式會很巧妙,並且不留痕跡,如“偶遇”之類的。
衆人覺得,夏誠和這位侍郎家的小女兒定然也是如此,雙方都是官宦門庭,決無草率行事之理。
夏誠滿面通紅,卻是死不改口,咬定沒見過。
鬧到最後,大家也是沒轍,只能借灌酒來出氣,笑嘻嘻的你一杯我一杯的,夏誠酒量不怎樣,被罰了幾杯,已是受不了,此時再被灌酒,嚇得直躲。
也是急中生智,他飛快轉移目標,指了指衛若蘭道,“子怡兄家中長輩,這陣子正爲他相看人家呢,聽說同時要相看五、六家,你們若不信,問問他便知……”
此言一出,衆人注意力果然轉向了衛若蘭那邊,個個目光中不懷好意。
“恩……確有此事,”衛若蘭瞪了一眼出賣他的夏誠,選擇了承認,他酒量也不怎樣,也怕被灌酒,“……不過,長輩們還未商議好要相看哪幾家……”
“哈哈,無妨,總有個大致吧,子怡兄,你就說說看。”衆人聞言,只是撇嘴,對衛若蘭的伎倆洞若燭火。
“這……”望着蠢蠢欲動要灌酒的同窗,衛若蘭只得開口,“好像是有史部尚書王家、三司史鄭家,衛國公陳家、平津伯玉家、保齡侯史家、定遠侯雲家……”
畢竟是說到具體的人家,他也頗爲赧然。
但這並非不可說的,好女百家求,有閨女的人家,巴不得有人相看,最好踩斷門檻,更不怕外傳,傳得越熱鬧越好。
而像衛家這樣同時相看幾家閨女,也是很正常的事。
這幾位同窗,鬧歸鬧,也知分寸,只問該問的,不該問的他們也不會問。
賈瑋笑嘻嘻地在旁看着,衛若蘭的形象一向從容,這時小小的窘迫,讓人覺得很有意思。
不過隨着衛若蘭口中吐出“保齡侯史家”這五個字,賈瑋登時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