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政府常務會議散會之後。柳俊在辦公室單獨召見了花林開發區工委書記王良旭。
王良旭是黨務幹部,原本不必參加市政府常務會議,但柳俊點名要他參加,除了他,還有長河高新區等其他幾個開發區的負責人,並且柳俊明確要求,今後市政府的常務會議,各開發區、高新區的行政一把手必須參加。唯獨王良旭作爲黨務幹部參加此次常務會議,屬於特例。
主要還是因爲偉峰鋼鐵公司的問題。
柳俊用的還是以前汪國釗那間辦公室,論採光程度,條件設施,當然是市政府辦公大樓最好的一間辦公室。不過有的領導會比較忌諱。畢竟汪國釗在這間辦公室走了麥城,說不定風水不好呢。
柳俊沒有去計較這個。
丁玉舟和崔福誠不就是從這間辦公室,走上副省部級領導崗位的?
王良旭三十幾歲,不到四十歲的樣子,身材中等,五官端正,臉上最有特色的是他的神情,顯得非常堅毅。跟隨在柳俊這位副省長身後進入辦公室,神態不亢不卑。
柯啓帆向柳俊彙報過,汪國釗離開市政府那天。唯獨王良旭專程從花林開發區趕過來送行。其他人,包括汪國釗的秘書在內,都不曾露面。
“王良旭同志,請坐吧!”
柳俊在待客區沙發上落座,微笑着招呼王良旭。
這間辦公室,崔福誠做市長的時候,柳俊是常客。不過柳俊記得,以前這裡待客區的沙發是黑色的,顯得比較莊重。現在已經換成了明黃色,色調明快。或許汪國釗也知道自己的性子過於陰冷,就想在這些細節方面,略加改變,也算是對自己性格的一個補充。
當然,換上明黃的色調,也不排除汪國釗內心自視甚高。據知情人士說,汪國釗在吳西市的時候,辦公室的沙發、窗簾等物,也都是明黃色的。
照我國傳統,明黃色,是皇家專用色調。
“謝謝柳省長!”
王良旭點頭致謝,在柳俊斜對面的沙發上落座,腰身挺得筆直。
柳俊一到任,幾乎所有市政府的主要官員,都是稱呼他爲“省長”,包括丁玉舟在內。按照官場慣例,如果一個人兼任了好幾個職務,一般都會稱呼最高的那個“官銜”。這個無可厚非。沒有邰惟清在場的時候,對於所有副省長,也是自動自覺免去了前面那個“副”字,縱算邰惟清這位正印省長在,一般稱呼,也只是在副省長的前頭加姓,譬如“崔省長”、“柳省長”之類。只有極正規的場合,像重要會議,聚會等,纔會加上那個“副”字。
至於直接將“柳”字也免掉,那當然是爲了表示親近之意了。
王良旭卻堅持稱呼“柳省長”,估計不完全是標新立異,心裡頭對柳俊這位繼任市長,年輕新貴,恐怕是真的懷着謹慎的戒備之心。
“呵呵,王良旭同志,走進這間辦公室,是不是有物是人非的感覺啊?”
柳俊倒並不急着說正事,和王良旭拉開了家常。只不過這個“家常話”,過於犀利了些,幾乎令得王良旭有“興師問罪”的感覺。貌似柳俊今天召見他,有向他這個汪國釗的“前朝餘孽”示威的意思。
“是的,柳省長。以前我也經常在這間辦公室,聆聽汪市長的教誨。”
王良旭臉不改色,淡然答道,語調不徐不疾,看不出有什麼情緒波動。
柳俊點點頭,說道:“汪國釗同志,是很有能力的幹部。無論在吳西市還是在玉蘭市,都做出了一定的貢獻。”
柳俊說這話,倒也不算違心之論。汪國釗儘管搞了個花林開發區,與長河高新區打擂臺的意思很明顯。但對於長河區,汪國釗也並沒有歧視,該支持的一樣給予了支持。除了更換了工委書記和管委會主任之外,其他的班子成員,基本沒怎麼動。汪國釗要表現自己的能力,打擂臺很正常,至少沒有出陰招,而是正面交鋒。衝着這一點,說汪國釗爲玉蘭市的經濟建設,做出了有益的貢獻,並不爲過。柳俊也因此高看汪國釗一眼。
雖然,柳省長對汪國釗依舊沒有好感。但有沒有好感和是不是敬重對方,不是一個概念。
王良旭雙眉微微一揚,略帶些詫異地說道:“柳省長,您真的是這麼認爲的?”
柳俊淡然一笑,說道:“怎麼,你認爲我有必要說假話嗎?”
對於這個話,王良旭完全同意。不是說柳俊不會說假話。而是沒必要在他王良旭面前說假話。一個是剛剛遭受過處分的正處級幹部,可謂待罪之身,一個則是威望如日中天的副部級市長,兩者之間,差距何止一星半點,柳俊有那個必要故意討好王良旭嗎?
王良旭波瀾不驚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激動,不過很快就壓抑下去,說道:“柳省長,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這個偉峰鋼鐵公司的引進,要一分爲二來看……”
柳俊似乎對這個話題頗有興趣,衝王良旭鼓勵地點了點頭,示意他暢所欲言。
王良旭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腰桿挺得更加筆直:“柳省長,老實說,當初我是反對引進這個項目的。我認爲,在咱們玉蘭市,不具備大鍊鋼鐵的優勢條件。無論地域、交通、技術積累、原料供應還是市場需求,我們都不佔什麼優勢。硬生生上這個個大項目,就算國家不宏觀調控,在今後的競爭中,也不佔什麼優勢。再一個,駱偉峰以前雖然也是搞鋼鐵的。不過都是小打小鬧,倒買倒賣的投機生意做得多,真正的鍊鋼做得少,他也未必就具備了運作總資產過兩百億大企業的條件。他擅長的,只是資本運作的手段。但是搞企業,尤其是超大型的實業,光會資本運作的手段是不夠的。”
柳俊微微頷首,說道:“還有呢?”
王良旭似乎知道柳俊想要問的是什麼,很坦率地答道:“主要是這兩個理由。實話說,當時我也沒料到國家會對鋼鐵項目進行硬性的調控……”
“嗯!”
柳俊再次點了點頭,不置可否。
“但是。汪市長上這個項目,絕對是爲公不爲私。在整個引進過程中,汪市長沒有收受駱偉峰任何經濟上的好處。這一點,國務院督察組已經有了調查結論的。現在宏觀調控,所有的罪名都加在汪市長一人頭上,我認爲是不公平的……”
王良旭說着,激動起來,聲音也高了幾個分貝,平靜的臉上,泛起了一抹血紅。
柳俊的神情變得嚴肅起來,說道:“王良旭同志,我理解你的心情。眼見自己敬重的領導,受到了處分,心裡確實是很難受的。但是,你也必須看到,這個鋼鐵項目是違規在建的,並沒有得到國家有關部門的許可。可以說,國家在出臺硬性文件規定之前,就已經將宏觀調控的意向表達得十分清楚了,那就是凍結批文,凍結立項。在這種情況下,堅持上這個項目,本就是頂風作案。身爲領導幹部,爲地方經濟發展殫精竭慮,當然值得肯定。不收受好處,那只是一個黨員幹部基本的素質。然而,汪國釗同志身爲黨的高級幹部,對中央的相關政策,採取曲線救國的方式去進行規避,那就是不對的。王良旭同志,請你記住,黨員,尤其是黨的領導幹部,在大方向上,一定要和中央保持一致。”
“是!”
王良旭低低地答應了一聲,避開了柳俊的目光。不管他心裡服不服氣,柳俊既然講到了這樣的大道理。無論如何都是不能反駁的。
“王良旭同志,作爲花林區的工委書記,你應該明白這個道理。令行禁止,是維持政權正常運作的基本條件。如果你的手下,總是對你陽奉陰違,恐怕你也無法容忍。”
柳俊再次嚴肅地點了王良旭一句。
他很欣賞王良旭表現出來的能力和節氣,也看到了王良旭身上的不足。不管王良旭是誰提拔起來的幹部,只要是可造之材,柳俊就不介意好好琢磨一下,或許能成大器。
“是。柳省長教導得對!是我狹隘了!”
王良旭再次面對柳俊,認真地說道。看來不像是做樣子,是真的將柳俊的話聽進去了。事實上,已經很少有上級會這樣義正詞嚴地和他說大道理了。官場上,早已異化成一個個的“圈子”,講的是交情和利益!
柳俊,或許真的與衆不同吧!
“嗯!王良旭同志,丁書記吩咐你們通知集資羣衆代表,準備開會的事情,安排得怎麼樣了?”
見王良旭坦誠了自己的狹隘,柳俊也就不爲己甚,開始轉換話題。
談到具體的工作,王良旭便精神一振,答道:“已經安排好了,就等市裡的明確時間通知。”
“那好,你回去,通知這些集資羣衆的代表,明天上午,我會過去和他們座談……至於地點嘛,我看就定在偉峰鋼鐵有限公司的辦公大樓,咱們現場辦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