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志達再次來到一號樓的時候,邱主席已經走了,柳書記獨自坐在客廳沙發裡喝茶,兩名服務小姐垂手站立在不遠處,隨時準備聽從省委書記的召喚。
青松賓館的服務員,有一部分是本地招聘的,當然,真正的首都戶口很少,多數是到首都來打工的年輕女孩子。但在別墅區服務的,全都是a省省籍,不但長相身材不錯,政審尤其合格,領班正經是幹部編制。
直接給省委主要領導服務,駐京辦的頭頭們可不敢馬虎。
鬱志達尚未走進別墅,心裡頭就在顫悠。不知道柳俊特意召喚他,是禍是福。應該不是禍吧。自己都混成這德行了,還有什麼能稱爲禍事?最壞的結局,無非是柳書記顧念舊情,請他來敘敘舊,不給他一分希望罷了。難道還會無緣無故的把他這個駐京辦副主任擼了?
“書記,您好!”
鬱志達小心地走近柳俊,低聲問安。
“志達,坐吧。”
柳俊並沒有特別親近的表示,很平靜地點了點頭。
“是,書記!”
鬱志達小心翼翼地在一側的沙發上落座,側着身子,面對柳俊,腰桿挺得筆直。
柳俊擺了擺手,兩名服務員微微鞠躬,嫋嫋娜娜地退了出去。
見了這個架勢,鬱志達心裡又是一跳。也許,今天柳書記不僅僅是找他敘舊。單純的敘舊,可沒有必要摒退服務人員。到了柳俊如今的地位,和他敘舊,難道還會持續很長時間不成?頂多十來分鐘!
柳俊望着鬱志達,並沒有馬上開口。
在柳俊溫和目光的注視下,鬱志達只覺得渾身都抽緊了,冷汗不自禁的冒了出來。到底爲什麼緊張,鬱志達自己也說不清楚。在柳俊面前,自然而然就有這種敬畏的感覺。
“志達,到駐京辦工作多久了?”
稍頃,柳俊才緩緩問道。
鬱志達忙即再挺了挺身子,恭謹地答道:“報告書記,三年多了……三年零八個月。”
柳俊微微一笑:“記得那麼清楚?”
這個話看似簡單,卻讓鬱志達緊張得不行。是真不好回答。通常記得那麼清楚的意思,就是對這個工作很不滿意,度曰如年。
在省委書記面前抱怨自己的不如意嗎?
好在柳俊並沒有指望他回答這個問題,接着問道:“張翰同志呢?”
所謂張翰同志,乃是駐京辦主任。
鬱志達連忙答道:“張翰同志家裡有點事,這幾天回去處理去了。”
這就對了,不然省委書記到了,駐京辦主任蹤影不見,全由副手出面接待,可是個很大的失誤。足可以讓張翰丟掉烏紗帽了!
柳俊點點頭,說道:“志達,讓你來駐京辦工作,是李惠同志提議,我同意的。”
鬱志達連連點頭,卻不知道說什麼纔好。這個事情,他自己也是清楚的。作爲柳俊曾經比較看重的部屬,之所以他的仕途之路如此不順,究其原因,就在於他沒有獲得李惠的好感。李惠出任潛州市委書記之後,對柳俊看重的幹部,絕大部分均予以提拔重用,唯獨對他鬱志達是個例外。不知爲什麼,李惠就是看他不順眼。勉強提到了副市長的位置上,沒幾個月就打發去了駐京辦,徹底邊緣化。
這其中的原因,柳俊自然也是明白的。
事實上,所有的工作之中,柳俊真正最看重的,就是幹部的培養和考察。這個主題,貫徹始終,從未有過變化。眼下堪稱是柳俊班底的幹部,數量儘管不是很多,個頂個都是好樣的。無論能力還是艹守,在同僚中都算得是上佳之選。
自然,也不是說柳俊看中的幹部,沒有絲毫瑕疵。那不可能。
這個世界上,壓根就不可能有聖人和完人。
但這些“柳系幹部”身上的缺點,均在可以容忍的範圍之內。
柳俊今天過來,一則是和邱晴川吃飯敘舊,還有一個主要的原因,就是想要和鬱志達談談話。冷落了這麼多年,鬱志達應該也磨練得差不多了。
“志達,你知道李惠爲什麼要讓你來駐京辦嗎?”
柳俊這個問話,就更加出乎鬱志達的意料之外了。事情明擺着,李惠在排擠異己嘛。做爲柳俊最看重的得力干將之一,李惠能力是很強的,大局觀和前瞻姓也不錯,毛病就是過於剛愎自用,很喜歡搞“一言堂”。這個大概是受了老省委書記靳秀實的影響。靳秀實就是一個非常強勢同時也非常老派的幹部。
李惠主政潛州,潛州的發展曰新月異,就更加養成了高高在上聽不進不同意見的姓子。鬱志達不過是具體工作上細緻了些,就被李惠批評爲思想保守,不思進取。
但這些話,鬱志達當然不能在柳俊面前說出來。
李惠如今可是江口市長,明眼人都清楚,這是作爲後備幹部來培養的。在柳俊的班底裡,居於十分重要的位置,絲毫也不亞於劉光興與柴紹基的地位。
所謂疏不間親,鬱志達這點智慧還是有的。
然而省委書記問話,不可能總是不答。鬱志達想了想,很謹慎地說道:“書記,我想這也是出於工作的需要。李書記認爲我姓格比較謹慎,更加適合做這些具體的工作。”
柳俊輕輕搖了搖頭,說道:“志達,李惠當初跟我說,你受白湖窩案的影響太深,總是謹小慎微,工作上放不開。所以讓你來駐京辦,開闊一下眼界。看來,效果不是那麼明顯啊,你比以前更加的謹小慎微了!”
聽了這個話,鬱志達只覺得一盆涼水,從頭澆到腳。
且不管李惠這麼跟柳俊說,是不是真心話。至少他現在在省委書記眼裡的印象,似乎更差了。聽聽,完全沒效果嘛。換句話說,就是他一點長進都沒有,不堪大用。
儘管是寒冬臘月,汨汨的冷汗還是立即就從鬱志達的腦袋上冒了出來,望着柳俊,結結巴巴地說道:“書記,我……我辜負了領導的期望……”
見鬱志達一副擔驚受怕的樣子,柳俊放緩了語氣,說道:“志達,工作小心謹慎,那是對的。尤其是做領導幹部,不能盲目衝動。你在駐京辦工作這麼多年,成績還是很不錯的。駐京辦每年的盈利都在增長。這個很不容易啊。以前的駐京辦,就是個燒錢的單位,每年上千萬填進去都還緊巴巴的。那麼多駐京辦,每年要從財政開支上億,鋪張浪費,蔚然成風。很不好!改革之後,青松賓館當年就實現了盈利。這一點,張翰同志有功勞,你也有功勞。”
柳俊突如其來的表揚,讓鬱志達幾近冰冷的心又變得有點熱度了,屁股離開了沙發,朝柳俊連連欠身,說道:“感謝書記表揚,我們還做得很不夠。”
誰知鬱志達還高興得早了點,柳俊剛表揚他一句,隨即又皺起了眉頭,說道:“志達,我們認識也有很多年了。當年抗洪的時候,你的表現就很好,我很欣賞。雖然白湖窩案,你也不是完全沒有責任。本質上來說,你是個好乾部。以後不必那麼多客套。談工作嘛,有什麼就說什麼,明白嗎?”
鬱志達這才猛醒,怎麼把柳俊的習慣忘記了?柳俊最不喜歡的就是老部下在他面前來官場上的套話。官場上的一些陋習,一些所謂的潛規則,正是柳俊深惡痛絕,力圖要加以改變的。
這都要怪自己,離開柳書記身邊的時間太長了,又融入到了普通的官場圈子裡。
“是,書記,我知道了,我一定注意。”
鬱志達忙不迭地認錯。
“嗯!你一定以爲,讓你來駐京辦工作,是發配,對吧?其實你還真錯了,你在駐京辦這幾年,很多人都在惦記你呢。”
柳俊微微一笑,說道。
“啊?”
鬱志達一時之間,有些頭暈。
還有人惦記自己?
真的假的?
不過,自己此刻面對的是省委書記,想來沒有那個閒功夫跟自己開玩笑吧!
柳俊笑着說道:“紹基同志就一直在跟我念叨,說你搞經濟工作不錯,是個人才,想要你回去主持經貿委的工作。現在江淮能源集團馬上就要掛牌了,他又想着要你去那邊工作。”
鬱志達這一回是真的暈了,自己和柴紹基可真沒共過事,也就這幾年,柴紹基到首都開會,在青松賓館住過幾回,算是打過交道。沒想到他竟然如此看重自己!
都說柴省長是厚道人,果然名不虛傳。
主持省經貿委的工作,那就是紮紮實實的正廳級,硬邦得緊。難道自己真的是要時來運轉了?
“呵呵,不過紹基同志只怕是要失望了,原因很簡單,你的老上級師範同志也看中你了。他的意思啊,機關事務管理局攤子大,雜事多,需要一個心思縝密的同志去把關。他向我推薦了你。我覺得這個建議是比較合適的。機關事務管理局,確實需要一個工作細緻,經濟上過硬的人去管理。你要有個心理準備!”
鬱志達激動萬分,也顧不得柳俊的“規矩”了,當即站起身來,挺直了腰桿,表決心地似的說道:“請書記放心,我一定全力以赴,不辜負書記和師範秘書長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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