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安承澤一下子被注射了大劑量的毒品,並不是過勁兒就可以的,嚴重甚至會死亡。救護車將他送到醫院時,安承澤已經處於半昏迷狀態,中途醒了一次,此時柳茹和石磊都在,然而他已經不認人了,只知道攥着石毅的手,一會兒傻笑一會流淚,眼淚滑落在臉上,醫生正在處理傷口,連忙擦乾他的眼淚,病人自己已經感覺不到疼痛,不代表他的眼淚不會影響臉上的傷口。
安志恆手中握着的東西是鑰匙,十字花的防盜門鑰匙,這東西力道小了不會將皮肉劃傷,可若是力道足夠,臉上必定是皮開肉綻,比刀傷要嚴重得多。可也正因爲如此,安志恆力氣不大,並沒有給安承澤的臉造成太大傷害,只有額頭上一道傷口比較猙獰,不知道能不能恢復。
石毅當時救下安承澤之後,就握着那把鑰匙狠狠給了安志恆一下,當時他還沒有被捕,正在頑強抵抗,這一拳本來應該打在他臉上,正因爲安志恆一個錯身,恰好打在脖子上,頓時割開動脈,血如泉涌。安志恆本來身上還帶着槍,要是魚死網破說不定還會有傷亡,熟料動脈一傷他立刻放下武器,大喊着“我不想死,救我,我什麼都說”,眼淚鼻涕糊了一臉,分外噁心。
石毅沒時間教訓他,將安志恆踢到戰友那裡就立刻將安承澤打橫抱上救護車。虧得他多年來經驗豐富,第一時間做了急救措施,否則安承澤一次性吸入這麼大量的毒品,只怕凶多吉少。
到了醫院三人就推到門外,焦急地等着。一次性注射過量的毒品會造成心臟麻痹,心跳緩慢,全身脫力,安承澤路上清醒過來那一次像極了迴光返照,再度暈過去後,心速就開始變慢,一路上石毅石磊以及醫生都在輪流做心臟起搏,柳茹則是緊緊攥着拳頭,再堅強眼淚也止不住。
手術室外,石毅默默站在門外,一動不動。柳茹根本沒心情問他爲什麼突然回來又救了小澤,從昨晚得到小澤失蹤的消息後,她就已經失去了冷靜。安承澤和柳茹相依爲命那麼多年,可是說他是柳茹的全部,真要是出事,柳茹一定活不下去,有石磊也不行。
手術室內一次次做着心臟起搏,安承澤本人卻沒感覺到多大的痛苦。他的精神與*彷彿分開了,耳邊儀器的聲音不斷想着,他的思緒卻越飄越遠。
都說人死前能夠回放出一生最重要的事情,安承澤前生沒這經歷,這輩子卻有了。大腦真是奇妙的東西,他像過電影一樣看着自己的過去,重生時第一次和石毅交鋒,故意劃傷自己換來抱石磊大腿的機會;第一次去石毅家,看到這小土豪的存摺,嫉妒得鼻子都歪了,小土豪卻大方地將錢都給了自己;和柳茹三人去鄉下賺第一桶金,那麼冷的天,柳茹開車四輪拖拉機,一路沿着冰雪而去,石毅得瑟地沒戴帽子,冷得全身哆嗦;賣給石師長糕點,這個大男人臉紅着把錢硬塞到柳茹懷中;柳茹離開建省去廣州,他和石毅童軍軍訓,這壞小子第一天就和楊峰結仇……
那麼多那麼多,都是他們一家的過去,原來這輩子,他這麼幸福。
安承澤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景象,突然流下眼淚,他不想死,更不想留下什麼後遺症。所謂一家人的幸福,就是缺一不可。他們四個人,有任何一個人出事都不行,石磊不行,他也一樣不行。
他要活着,他一定要活着。如果他死了,石毅這輩子會怎樣?他前生已經毀了石毅一輩子,今生絕對不可以!
已經停止的心跳在電擊下重新活躍地跳動起來,醫生們紛紛鬆了一口氣,開始下一步搶救。安志恆太狠,直接注射毒品,連洗胃的機會都不給他們。可是人現在已經有了生機,一定能活下去。
兩個小時候,手術室的門打開了。石毅第一個撲上去,滿頭大汗的醫生微微點頭,摘下口罩說:“已經基本脫離危險,不過會不會有後遺症,還要看恢復狀況。”
安承澤被推出手術室轉入觀察病房,由於藥物的作用他一直在睡着,醫生給他開了營養劑,有護士照看着,這纔有些憂慮地對家屬說:“傷者臉部傷痕雖多,不過由於對手力道不夠,大部分都很淺,以現在的科技,這些輕傷應該能夠恢復。只是額頭上的傷口比較嚴重,可能會留下疤痕。”
柳茹搖搖頭說:“他是男孩子,留不留疤無所謂,只要命保住就好。”
大夫表情更加凝重:“的確是已經脫離危險,不會有性命之憂,可是現在面臨着兩個問題。第一,過量的毒品極有可能損傷到他的神經,一旦神經受損,輕者時不時手抖,重者極有可能損傷智力。傷者中途醒過來一次,已經不認人了,極有可能之後醒過來也不認,家屬要做好心理準備。第二……雖然只有一次,但這是毒品……等他清醒後,需要去戒毒機構觀察。”
柳茹痛苦地捂住臉,只是一夜之間,竟然變成這個模樣!就算能活下來,就算不會毀容,就算沒有傷到神經,小澤也會染上毒癮!柳茹怎麼會不知道毒癮都多麼難戒,吸毒的人和家庭又有多痛苦!爲什麼,她的小澤明明是那麼優秀的孩子,從小就聽話懂事,學習成績還那麼好,知道孝順父母照顧家人,尊老愛幼,就連見到路邊有乞丐都會丟下一些零錢。可是現在……
“他會戒掉的。”一直沉默的石毅開口,不是信心不足的打氣,而是說不出的篤定。
他轉頭看向石磊,眼中一閃而過的鋒芒竟是讓上過戰場殺過人見過血的石司令一陣心悸。六年沒見的兒子啊,究竟經歷了怎樣的訓練和任務,纔會變得這麼……彷彿從地獄中回來的眼神。
“不出意外,今天晚上藥勁兒過去就會醒了。”醫生說道。
窗外陽光明媚,上午七點鐘,那麼燦爛的光芒,卻照耀得人心寒。
石毅一言不發,轉身離開醫院,石磊趕緊安撫了柳茹,追出去問道:“你去哪裡?六年沒回家,回來後第一次見面居然是這樣!你是怎麼知道小澤出事的,現在又要去做什麼?你這次執行的是什麼任務?”
“爸不知道?”石毅反問到,本就剛毅的臉龐此時竟像是被冰刀雕出來般帶着棱角分明的森寒。
石磊頓時渾身僵硬,他雖然已經退役,可是大概知道一點。這次上面布了很大的線,只爲將京市內部的販毒團伙一網打盡,還京市一個乾淨的明天。蘇家雖然已經沒落,但他們曾經是京市的龍頭,知道的消息一定不少,況且安志恆手中還有毒品。事實上這一次安志恆的逃跑也是相關部門有意爲之,爲了釣魚。石磊事先收到風聲,所以纔會提醒安承澤小心,卻沒想到還是中了招。
只怕這是連環釣魚,安志恆是魚也是餌,只有安承澤纔是真正的受害者!難道他們會沒想到保姆的問題嗎,一定是想到了。可是事情依舊發生了,這並不是安承澤沒有小心到位,而是根本需要他被抓,安志恆纔會和對方交易,纔會說出毒品的所在地,才能人贓並獲。
所以安承澤才能被綁架不到十個小時就被救回,根本就是有人希望他被綁走。
只是沒有人想到,安志恆爲的不是錢,而是毀掉安承澤。
他們分析,安承澤一直打壓安志恆,安志恆一定會想要他手中所有的錢,所以在綁架他後,柳茹應該會接到需要大筆勒索金的電話。可是沒有,安承澤就這麼悄無聲息地被綁架,家人一點消息都沒有收到。
石毅是這次活動的武裝部隊的隊長,然而在接到任務的時候他不知道任務對象是誰,直到收到命令抓人救人質時,他才知道那人質居然是安承澤,他的小澤!
離家六年,好不容易回來,卻是這樣的結果。
“他死了,我陪着;他傻了,我養着;他上癮,我關着!”石毅恨聲說,旋即轉身出了醫院,回去覆命,也回去算賬。
傍晚石毅回來,身上帶着點傷。安承澤還沒有醒,不過已經被轉移到單人病房。見石毅回來,石磊什麼也沒說就帶着柳茹吃飯去了,一直這麼看着柳茹身體會撐不住。石毅坐在牀邊,握住安承澤的手,一言不發。
指尖輕輕碰觸那張滿是紗布的臉,幾乎沒有一塊完好的皮膚,這個人是那麼英俊那麼肆意,彷彿全天下的光芒都應該匯聚在他身上,現在卻只剩下黯淡。
“你一定不能有事。”石毅低聲說着,眼淚在眼眶打轉。他是男人,有淚不輕彈,可是至重之人受了如此嚴重的傷害,他又怎麼會不傷心不痛苦,如果安承澤真的有個三長兩短,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放過那些人,那些將安承澤當做誘餌的人!
不知不覺中,石毅的眼淚滑下來,冰涼冰涼的。一根手指艱難地擡起,擦了擦他的眼淚,沙啞的聲音傳到耳際:“男……兒……有……淚……不……”
“不輕彈。”石毅連忙握住那隻手,聽到他的聲音,心臟幾乎要被撕裂。
安承澤嘴角微微翹了下,低聲道:“你……回……”
“回來了,不走了,陪着你。”石毅吻着那隻手,手指被用力踩過,有些腫。
安承澤緩緩點頭,又累得閉上眼睛。他現在腦子很亂很疼很暈,也很噁心,沒辦法思考什麼。只知道石毅出現,安志恆一定被捕,該抓的也都抓到了,下一步……鴻世……
不行,想不動,太難受了,一想就噁心。
他必須將大腦放空,默默靜養。雖然運氣好沒有損傷大腦,可是毒癮卻一定染上了。不過沒關係,上輩子他也戒掉過。毒癮其實不難戒,難的是心癮,那種快感讓人難以放棄,一旦遇到挫折,就會再想要去吸毒。
奇怪了,上輩子,上輩子是怎麼戒掉的?居然連母親去世這麼大的重創,都讓他不曾想去吸毒,是怎樣來着?
哦,是在軍營裡,石毅幫着……
安承澤猛地睜開眼睛,那段記憶是……原來是這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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