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花枝沒猜錯,林雨陽這位新科狀元正是此次絲制大會的評判,而且還是崔元推薦。
孫正明三番四次拒絕與崔婷敘舊,態度不僅強硬,甚至孫正明還放出風聲,說定要在絲制大會上削了崔元的面子。嚴少白拿不出好的布料,崔元便知他敵不過林花枝,再加上那日林花枝對他放了狠話,崔元心裡憋着一把火,只等適當的機會便可燎原。
昨日,朝會散後,陛下特意把崔元叫去御書房,就絲制大會的一些事宜詢問了崔元。崔元事無具細一一回稟,末了,崔元道:“下官幸得陛下厚愛許於高職,時刻不敢忘了陛下恩寵。明日絲制大會聚集了各地最有實力的布商,下官妹婿也在其列,爲了以示正聽,下官懇請陛下恩准下官辭去評判一職。”
陛下問:“卿家應知此次絲制大會不僅是舉國盛事,同時也是我朝域內一件大事。這些年來,國境安穩百姓富足,每有域外小國朝貢,都讚美我朝幅員遼闊,錦衣美食,國與國之間貨物往來也比前朝繁盛。此次絲制大會不僅有本國布商參加,西邊的幾個小國和東面的倭國、參國都派人蔘加,甚至還有海外大國也派了專人前來學習。你船舶織制司不僅掌控本朝各地每年的歲貢,同時也負責對外商貿往來,朝中也只有卿家精曉其中乾坤,一時之間,愛卿讓孤去哪找人替代你?所謂舉內不避親,孤相信卿家定能爲孤挑選出最美的綾羅。”
崔元忙跪下磕頭:“陛下如此厚愛,下官定不負陛下聖恩。不過,爲了以示公正,下官懇請陛下指派中書左司郎中林大人爲副評判,施督察之權,以昭示陛下的公平嚴明。”
“中書左司郎中?愛卿是指狀元郎林雨陽吧,爲什麼愛卿特意要指定他爲副評判?”陛下對林雨陽頗有印象。
“林大人不僅學識淵博,最重要的是,林大人熟知布匹染制紡織,眼光獨到,有林大人在一旁指點,定不負絲制大會盛名。”
崔元沒說林花枝也要參加絲制大會,畢竟站在臺前的是孫正明,林花枝最多算個幕後人,縱算是以後陛下問起,崔元也不懼,他頭上還有一個貴妃幫他打點。
陛下聽了崔元這番說辭,仔細考慮了一會,便準了崔元。
從皇宮裡出來,崔元難得臉上露出一絲笑意,林花枝讓他不高興,他也定不會讓她高興。
因此,霞光殿內,當崔元看到林花枝臉上微微皺起的眉頭,他心情大好,就如同陰沉的天空中突然被一縷陽光撕破,露出萬丈光芒。
林花枝眼睛一轉,從林雨陽身上看到崔元臉上,縱是那張冰山臉上沒什麼表情,可是崔元那閃閃發光的眼睛卻告訴林花枝一切。
林花枝心裡越發恨了,像有人在心中重重砸了一拳。上次怎麼不咬死那混蛋呢?林花枝也知再多的抱怨也無濟於事,崔元擺明今天是不讓她好過了。
春白見到林雨陽也是一驚,再看林花枝一臉沉重,心裡不由一沉,暗道一聲不好。扭頭看了一眼身旁的青凌,臉上神色同林花枝一模一樣,春白暗中嘆氣,上前一步,小聲道:“一會我陪孫正明去內殿,你留在外面應付那肆。”
原本說好,林花枝同孫正明進內殿向評判展示布料,春白同青凌打聽下別家布商的虛實,可如今見了林雨陽,春白害怕一會進了內殿,崔元爲難林家姐弟。
林花枝眼睛一直落在崔元那邊,看了眼林雨陽,那小子也注意到了林花枝一行人,此時林雨陽臉上頗是無奈,趁人不注意,衝林花枝眨了眨眼。
隔了片刻,林花枝纔回頭低聲對春白道:“讓青凌同孫正明去內殿,你和我留在這。”春白嗯了一聲,回身同青凌小聲說話。
啊,這日子可真越來越有趣了。林花枝突然心生感慨,遙遙看着崔元,展顏一笑。只有棋逢對手,這最後的勝利才最甜美。林花枝臉上的笑越來越深,眼睛一轉,倒有了主意。
見林花枝突然對他一笑,崔元不知怎麼,心裡漏了一拍,剛剛陽光普照的好心情立馬被片片烏雲遮住。也不知從何時起,崔元不喜見到林花枝掛在嘴角邊上的那抹笑意,他總覺得只要林花枝一露出那種似笑非笑的神色,他就要吃虧。
而等崔元見林花枝突然向他走來,不由的打起精神,眼睛死死盯着林花枝,心裡不住猜想對面那女人又想幹什麼。
林花枝要是知道此時崔元心裡是怎麼想的,恐怕要笑死。誰說她走過去就一定要與崔元說話的?她的目標是崔元身後那人呀。
“嚴公子。”
嚴少白今天來的微微有些晚,昨天晚上喝了一些酒,此時頭還微微有些痛。一進霞光殿,還不等看清殿內有誰,便聽有人同他打招呼。擡眼,嚴少白便見林花枝衝他輕輕微笑,那笑落在眼底,心裡忽的浮起一絲心緒,且酸且甜。
不等嚴少白回話,林花枝又上前一步:“嚴公子臉色不好,可要小心調理,夫人什麼時候生產?”
嚴少白心裡有些犯糊塗,什麼時候起林花枝會這般熱情的主動同他說話?莫不是昨天的酒還沒醒?
崔元一見林花枝同嚴少白打招呼,心裡立馬暗呼一聲不好,還不等他有所行動,身後的林雨陽一個閃身,也向嚴少白走了過去,邊走還邊大聲道:“啊,嚴公子,沒想到今日會在這遇到你。原還想着過幾天去崔府看望你,上次你對仲君所說那番‘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我不甚認同。”
崔元臉上是陰雲密佈,好個林家姐弟,且不說把他同嚴少白的關係露了出來,縱是旁人沒起疑心,評判同布商交好,也足以引起有心人的猜測和議論。
崔元在霞光殿內環顧一週,相熟交好的官員不是沒有,可是這個時候要說什麼呢?崔元不由的扭頭向身後說話的那三人看去。
果然,一打眼便直直對上了林花枝的眼睛,那眼睛很亮,崔元心裡一頓,眼神不由向下一滑,落在了林花枝的脖子上。從交領中微微露出的纖細脖子上已經沒有任何印痕,不知是冷還是旁的原因,那膚色略有些蒼白,可崔元知道不久前,他在那纖細的脖子上留下了一個深深的牙印。
再次擡眼,林花枝衝他眨了下眼,崔元似乎感覺到剛剛那一眼在他身上繞了一圈,落在了肩頭上,然後崔元突然感覺到肩頭在痛,像有人拿了一把刀,在那舊傷口上狠狠紮了下去。
忍不住,崔元在心裡爆了一聲粗口,當初應該掐死那妖女。
眼睛一眯,崔元強打精神,也不急着離開,反而聲音不高不低對着林雨陽道:“林大人,時辰差不多了,請。”
林雨陽點點頭,不看林花枝,只是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嚴少白後,同崔元一道向內殿走去。
看着崔元那略有些僵硬的背影,林花枝是心情大好呀。
到了這個時候,嚴少白似乎明白了什麼,再看林花枝的目光一直粘在崔元背後,嚴少白感覺頭越發疼了,果然酒未醒呀。
“花枝,你其實不必如此。”
林花枝轉頭看着嚴少白,臉上已經沒了之前那抹笑意。嚴少白看穿了她剛剛的小把戲,她久久不出聲,不知過了多久,她長呼一口氣後才道:“你也不必如此,我只告訴你一事,我不喜歡姓崔的人,不論男女,只要是姓崔的我都不喜歡,崔婷如此崔元亦是如此。”
嚴少白聽了這話,不由一愣,怔怔着着林花枝,也不知道心裡是苦是甜。這些日子,嚴少白同崔婷有些不愉快,全因那日奶孃生辰,崔婷知曉他去林家送禮,雖不是刻意瞞着,可是嚴少白也沒主動告之。所以當崔婷知道嚴少白見了林花枝,突然鬧了起來。
嚴少白嘴角慢慢浮現一抹苦笑,澀聲問了一句:“花枝,你也不喜歡我,對嗎?”
林花枝看着他,嚴少白瘦了,不似記憶中那般模樣。她有多久沒好好看過這個男人?似乎有很久很久,久到那過往的舊事開始模糊進而消失不見。
微微退了一步,林花枝勉強在臉上擠出一笑,低聲道:“我雖然不喜歡崔婷,不過聽說年後她就要生子,先提前恭喜你一聲。”心情似乎隨着這句話有了莫名的失落。
“你客氣了。”嚴少白應了一句,又好好看了看林花枝,然後不再出聲,自走向一旁。
春白適時的走上前來,輕聲道:“吳尚宮到了。”
林花枝忙擡頭看去,以掩飾她剛剛其名的失落。
“吳尚宮從內延直接進了後殿,剛剛太監來傳話,再有一刻鐘便關閉殿門,不再讓人進出。”春白拉着林花枝走到一個不打眼的角落。
林花枝點點頭表示知道,突然神色一怔,急忙問道:“對了,青凌呢?已經進內殿了嗎?我有一句話忘了同他說。”她忘了同青凌說一件頂頂重要的事。
春白笑道:“別急別急,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林花枝奇怪的看着春白,後者得意的一揚眉,“你不就是想告訴青凌,錦盒外面的錦佈下還有一塊布嘛,青凌早知道了。”
林花枝不解,春白怎麼知道這事?是,爲了防止孫正明最後關頭出差錯,林花枝特意花了心思將宮內送來的專用錦盒重新打造,錦盒外的錦佈下是一塊薄如絹紗的染布,不比孫正明織製出來的布匹差,是林花枝的小秘密。
絲制大會爲了以示公正,採用了科試的某些方法,各家布商呈上的布匹統一用專門的錦盒裝好,進霞光殿前經專人驗訂,杜絕了一些不良布商想投機取巧的想法。
春白小聲道:“是青凌發現的,那人才拿起錦盒,便皺着眉頭對我說盒子不對,然後一摸就說錦佈下有問題。林花枝呀,不得不說,你真是好心計,恐怕這霞光殿內衆人都不及你一半玲瓏心思。”
林花枝可不覺得春白這是在讚美她,反而將眉頭皺起:“你錯了,這殿內有人比我更聰明,千算萬算還是棋差一步。奇怪,林雨陽怎麼昨天晚上沒告訴我他會來霞光殿?”
春白仔細想了一會,道:“恐怕是崔元那肆的計謀,林家小弟指不定也是今天早上才知道他攤上這倒黴差事。”
的確,要是林雨陽早知道他會以評判的身份參加絲制大會,沒理由不和林花枝說,現在想來,恐怕正如春白所言。
好在,剛剛林家姐弟那一齣戲,倒把崔元的如意算盤微微打亂了。
林花枝雖然沒完全猜透崔元的用意,可是她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一句話,她若出事,嚴少白也不會拔得頭籌。
林花枝左右看了看,臉上顯出一絲疲態:“我渴了,這麼多人,怎麼沒個宮女在旁侍候?我說……”可是不等她把話說完,內殿突然傳來吵雜聲。
“不好了,不好了,快傳太醫,快傳太醫。”
幾個太監和宮女慌慌張張從內殿扶着一人出來,林花枝還沒看清,春白已經啊了一聲。
“天呀,是林雨陽!”
這一聲入耳,林花枝身子頓時癱軟如泥,似見惡煞,失了三魂六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