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恍然大悟
恍然大悟
荼蘼並不回話,只是默默飲酒。這些年她雖是隨着6家商隊行走天下,但她畢竟是女兒身,爲防遭人暗算,故而從來都是滴酒不沾。因此幾口酒下去,便已有了醺然之感。
“你與堰王爺是否有甚麼默契?”她挑眉看他,不答反問。
林培之微怔了一下,旋即注目看她:“這件事兒,對你真有那麼重要?”上次蘇州一會,她亦曾問及此事,只是當時他氣惱於她對林垣馳的懼怕與隱隱的迴護,所以也並沒給她明確答覆。
荼蘼輕輕點了下頭,若在平日,她絕不會如此毫無顧忌的提出這個問題,可是今夜她卻還是問了,許是喝了酒的緣故吧!她默默想着,其實,有時候,酒真是個好東西!
林培之沒再喝酒,只以一種非常古怪的眼神看她,半日,他才別開視線,淡淡道:“他來尋我訴苦,且問我,是否有意重返京城?若有,他願全力助我!”水聲泠泠,自二人足底緩緩流去,明明是夏日,荼蘼卻覺出了一種寒意。重返京城?只怕不是重返京城,而是奪回皇位罷!
“他對我說,垣馳登基不久,便使人重修鳳儀宮,移梧桐而遍植荼蘼……”林培之輕輕敲擊着大理石桌面,出極有節奏的篤篤聲。他的聲音也因此而更顯冷淡,卻自始至終沒有去看荼蘼一眼。
荼蘼微僵了一下,輕輕咬了下脣瓣,她終究還是解釋道:“這事,我也是直到回了京城之後才聽我大哥提及的!”若不是季竣鄴對她提起,她可能至今也還一無所知。
只是解釋的話才一出口,她不免又覺有些懊惱,似乎自己解釋的太刻意了些。
“荼蘼,”林培之平和的喚了她一聲,目光沉靜的落在他自己面前的酒罈上:“旁人說的話,我都可以不放在心上。我只問你,在你心,究竟是如何看待我與垣馳的?”
荼蘼聽得一梗,她與林培之、林垣馳三人的關係,一直是她最不願別人提起的事兒。
因爲答案實在太過於匪夷所思,以至於讓她根本無從解釋。
若是如實說出,只怕天下大多數人都要懷疑她是因得了臆疾而胡言亂,這之甚至會包括愛她如珠如寶的父母兄長。但若設詞推脫,她卻又不願。
退一萬步說,若林培之果真相信了她,那麼,他能接受麼?只怕也是不能的罷!
夜涼如水,帶走了她最後的一絲酒意。
嘆口氣,她道:“你若信我,根本不會問;反之,你若不信,我說的再多也是無用!”輕輕推開面前的酒罈,她站起身來:“今夜月色很好,酒……也很好!”
林培之微怔,在她轉身欲走之時,他忽然起身,脫口叫了一聲:“荼蘼……”
她足下一頓,卻沒有回頭,只生疏問道:“王爺還有甚麼話要說麼?”
林培之一僵,“王爺”二字從她口說出,顯得分外的生冷見外,讓他心很不好受。但他依然將話說了出來:“我並沒有答應垣掣!”頓了一頓後,他又道:“你也知道,我從來就沒想過要那個位置。我之所以重回京城,一來……是因爲你,二來,我亦不願讓垣馳太過得意了!”
這話一傳入荼蘼耳,頓然便讓她生出一陣心安之感。沒甚麼理由的,她知道林培之沒有說謊。
“你說,不願讓他太過得意?”她細細咀嚼着他適才所說的話,忍不住回頭看他。
“是!”林培之俊逸的面上隱約泛起些許戾氣,他冷冷道:“你也知道,當年我不得以離京之時,曾暗留下了向玖以接應你。事實上,我也並沒當真離開。我悄悄藏身德州,打算靜觀後續。卻不料皇兄剛剛去世,便有人將小玖押到了我面前,除此之外,還有一封給我的信……”
“信?”荼蘼詫異的輕呼了一聲。
“不錯!信裡只有四個字——四年之後!”
荼蘼輕輕蹙起了眉,四年之後,這似乎是一個關於她的約定。但林垣馳憑什麼這麼做,而林培之又爲何竟會同意這一約定。她疑惑的看向林培之,等着他的答覆。
林培之淡淡道:“其時我並未給他任何回覆,但卻就此打消了找你的念頭。我想知道,若是我不去找你,你會不會依照先前你我的約定,到南淵島找我!”他沒再說下去,只靜靜的看着荼蘼。
荼蘼不由的抿了下脣,心忽然便明白過來。林垣馳果真是這個世上最瞭解她的人。
不錯,認識至今,除了四年前的那一封由季竣灝寄往南淵島的書信,她似乎從未真正的去找過林培之。而事實上,即便是那一封信,也依然不是她的意思,她只是默許而已。而他,卻不然。他總在她意想不到的時候突如其來的出現,一徑的微笑,似乎全不在意她的冷臉。
如此一想,她不由心生歉疚,輕輕側了下臉,她躲開他幾乎算得上咄咄逼人的視線:“我……我並不知道此事!”她囁嚅的說道,心卻很明白,即便自己知道此事,只怕也不會趕去南淵島。
驀然回往事,她不無悵然的現,其實一直以來,她都在給自己找尋藉口。
事實上,她確實從未想過要與林垣馳重歸於好。但在她心,其實也一直沒有做好另嫁他人的準備。所以,她總在不斷的尋找着藉口,試圖解釋自己的行爲,讓自己可以心安理得……
而事實上,家人與家族的確都是她的顧忌之一,但她其實一直也都明白,因着從前的緣故,林垣馳很難再一次辣手無情的對待季家。而事實上,如今的清平侯府也早不是從前那個尾大不掉的外戚之家了。他也實在沒有必要再如從前一般對待一直以來都對他忠心耿耿的季家。
林培之就那麼看着她,看她的面色從平淡一變而爲猶疑,再從猶疑而變得慘白。
終是不忍過分逼她,嘆了口氣,他道:“我明白你並不知情!這事,從此也不必再提了!此間事了,我便打算返回南淵島,今後,怕也不會這般頻繁的來往於南淵島與大乾之間。我的心意,從未隱瞞過你分毫,你的心思,我也無意再去多加揣測。一切,都由着你自己罷!”說完了這番話,他匆匆轉身,深恐自己後悔一般大踏步的離去了,不曾回過一次頭。
荼蘼默默凝視着他離去的背影,心一陣恍惚,幾次張口想要喚住他,卻還是忍住了。她頹然的坐回石凳之上,靜靜的了好一會愣,只覺心愈加的煩躁難言,目光不經意的落在桌上那兩壇荼蘼酒上,一種說不出的衝動猛然涌上心頭。她提起酒罈,一個仰頭,猛灌起來。
酒液自壇口疾涌而出,盡數衝在了她的面上,順着她的下頜淌得她前襟盡溼,真正喝到口的卻是寥寥無幾。裝酒的小壇本來不大,一罈也只二斤左右,被她這般一折騰,很快便已罄盡。
荼蘼晃了晃手酒罈,確定壇內已然無酒,不禁苦笑一聲,因信手一拋,酒罈噗通一聲落進了浣花溪內,濺起好大的水花後,竟然未碎,而是載浮載沉的往下游飄去。
荼蘼瞪着那隻隨水而去的堅固酒罈,不由的失笑起來,旋風般轉身,她舉袖一拂,將桌上僅剩的那隻酒罈打落在地,那酒罈出一聲“砰”響,立時碎成了千百片。
荼蘼這才覺得鬱悶稍紓,夜風輕柔,拂在她面上,卻帶來一股颼颼的、沁心的寒意。她胡亂舉起袖子,抹了抹面上猶自未乾的酒水,不再停留,而是快步往翠竹軒方向行去。
她人才剛消失在浣花亭,不遠處的一座假山後頭,便已無聲的閃出了一條人影。
月色如水,朦朧的照在那人俊逸的面容上,隱約可以看到他臉上泛起的那絲無奈而寵溺的表情。
此後的日子,荼蘼極少走出翠竹軒,多數時候,她只是懶懶的靠在房內的貴妃榻上,漫不經心的翻看一些閒書。偶爾冼清秋過來,她也會與她隨意的聊上幾句。但往往說不了幾句,她便現出心不在焉的表情來。冼清秋看出她心不在此,來的便也愈少,倒是平白讓她得了許多清閒。
閒着無事之際,她甚至主動提出幫柳兒做些女紅。
這日,夏日炎炎,午時過後,荼蘼懶散的歪在榻上,正在半夢半醒之間,卻聽外頭響起一串急促的腳步聲,似是有人匆匆過來。她微微側了下頭,聽出那腳步聲卻是冼清秋的,便也沒有動。
“唰”的一聲輕響,房內旋即傳來冼清秋清朗的聲音:“荼蘼,有人要見你!”
荼蘼皺了下鼻子,懨懨的張開雙眸:“誰?”
冼清秋輕揚黛眉,略帶調侃的笑道:“是你的救命恩人!”近來荼蘼的萎靡看在她眼,令她極爲不慣,甚至爲此一再出口相嘲,怎奈荼蘼始終八風打不動,讓她全然無奈。
“我的救命恩人?”荼蘼茫然的重複着這句話,愣了好一會,遲鈍的腦子也沒能想起人來。
冼清秋見她神態迷糊,不由的長長嘆了口氣:“林明軒!”
荼蘼“呀”了一聲,這才恍然,四年前,可不正是林明軒助她逃離皇宮的,難怪冼清秋會戲稱林明軒爲她的救命恩人:“是林三哥麼?”她打起精神坐直了身子:“他在哪兒?”